。他的思想观点、风度气质迅速地恢复到了“*****”前的状况。他极其自然地又成了一个忙于到处发现问题和消除副作用的批评家。他觉得该站出来大声疾呼的事情真是不少:杂志上出现的一些反映“***”时期冤案的短篇,岂不是索尔仁尼琴式的“监狱文学”吗?一些以反官僚主义为主题的新话剧,岂不是在泛滥黄色和人性论吗?……
恰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这么个神秘的女读者。
四
正当诸葛岩惊惶失措、一筹莫展的当儿,里屋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令他吃惊得张开嘴巴合不上的,是出来的竟并非刚才的女郎,而是另一个人——这人如同一道晃眼的闪电,狰狞地兀立在他的面前,刹那间竟使他如被雷击,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穿着一身国防绿军服,戴着军帽,没有帽徽领章,左臂上却套着个足有一尺长的红绸袖章;眉眼横立,满脸怒容,右手握住一条宽大的铜头皮带,劈面就“嗖”地空抽了一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未等诸葛岩反应过来,先吆喝了一声:“哪条狗叫诸葛岩?自己爬过来!”
足足经过半分钟,诸葛岩才恢复了理智,并且终于认出来这位红卫兵战士也就是来访的那位姑娘——原来,她是躲到里屋里换装去了,这真是天大的玩笑、天大的玩笑!
诸葛岩把蜷缩的身子伸直,强作镇静地摆摆手说:“你胡闹个什么……怎么能这样!”
但是对方并不罢休,继续粗鲁地吆喝着:“哪条狗叫诸葛岩?爬过来!不许走!给我爬!”
诸葛岩这时恢复了进一步的意识——他蓦地悟出,十三年前冲到文联办公室来揪他的红卫兵,不是别人,恰是眼前的这位——怎么称呼好呢?叫姑娘还是叫夜叉?
虽然她已经增加了一倍的岁数,但她那冷酷的眼神,凶神恶煞的态度,以及那一手叉腰一手挥舞铜头皮带的身姿,都使诸葛岩生动地、痛楚地回忆起当年的那位首次降临于他命运转折之中的“小将”。他不寒而栗了。
“嗖嗖嗖嗖”,“小将”手中的皮带虽然只是在他眼前乱舞,却令他胆战心寒。尽管他明知如今已是另一种年月。
他费了老大力气才露出了一个维护尊严的笑容,指指刚才那姑娘坐过的椅子说:“坐吧坐吧,你这是干什么?”
姑娘总算从“角色”里脱出了一半来,她板着脸坐下,训斥说:“想起当年来了吧?当年你不是真的爬过来了吗?”
诸葛岩的脸在一天里第二回变成了猪肝色。
姑娘逼着他回忆当年他那最怕回忆起的一幕,那真是充满着副作用的一幕:他同另外几个“黑帮”被逼着爬到小将们脚下,由她们用铜头皮带乱抽了一顿,其中一个敢于反抗的还被强灌了痰盂水,险些被当场活活打死……
“你当年挨打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姑娘声色俱厉地问,完全是当年的气概。
“怎么想?当年的确认为自己是搞了假批判,愿意认罪,可对你们那么个态度,很不理解。不要虐待俘虏嘛,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
“哼!”姑娘讥讽地打断他说,“你也知道人道主义是好的了,这不是人性论吗?!你既然搞了假批判,就是黑帮,黑帮就是最凶恶的阶级敌人,阶级敌人就不是人嘛,什么俘虏不该虐待,俘虏他人还在,心就不死,就时时刻刻梦想复辟,对这种不是人的东西,我们就是不能手软,就是要斗倒、斗臭、斗瘦、斗烂,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革命嘛,讲什么温良恭俭让?……”讲到这里,她霍地站了起来,双肘左右大幅度地摆动,唱起了“鬼见愁”歌:“拿起笔,做刀枪,刀山火海我敢闯!……谁要是不跟我们走,管叫他立刻见阎王!”最后是左脚前伸一跺,右手向前上方猛力推出。
诸葛岩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脸上的肌肉仿佛被冻住了,他嗫嚅地说:“你看你看,这都是**、‘***’把你们毒害的……”
姑娘重新坐下,大声反驳说:“当时王洪文还没出山呢,哪来的‘***’?当然那伙坏蛋没少骗我们,他们的账咱们另算。可是你想到过吗:我们形成那么一种状态,你这样的人也负有责任!”
“我?”诸葛岩生气了,“我被你们打得皮开肉绽,我是受害者,我有什么责任?”
“怎么没有责任!”姑娘扬起嗓门说,“‘*****’前几个月,你到我们中学作过报告,那时候我上初二,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你在报纸上写的批判《早春二月》、《舞台姐妹》、《北国江南》的文章我全剪贴到了笔记本上,我可真是受益不浅——啊,肖涧秋是条五彩斑斓的***,因为他搞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公然给文嫂臭钱,这是麻痹劳动人民的反抗意识嘛!我懂了:应当发动文嫂去参加游击队!什么银花春花,反动反动,搞什么人性感化,说什么‘清清白白做人’,比国民党更可恨,因为她们披上了伪装!要撕掉她们的画皮,把她们批倒批臭!……也许你会说你的文章里没什么措辞,可它在我们中学生的心灵里,实际效果就是这样!还说你那回作的报告吧,你举了那么多例子,证明时时、处处、事事有阶级斗争,真把我吓呆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