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
市川太郎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他象个陀螺般在雅室里转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迫切。
他翻出一套压箱底的、料子明显比身上青色和服好上许多的深蓝色宋式直。
虽已有些陈旧,边缘甚至微微泛白,却被他视若珍宝。
接着,他又从一个雕花木匣的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圆瓷盒。
揭开盒盖,一股极其淡雅,带着清冷梅花气息的熏香幽幽散出。
这是他当年从汴梁带回来的珍品,平日绝不舍得动用分毫。
此刻,市川太郎却决定使用它了,并将其视作觐见“上国大人”不可或缺的礼数。
他虔诚地捻起一小块香饼,放入小铜炉中点燃。
青烟袅升起,缠绕着他匆忙沐浴后换上直的身影。
他对着模糊的铜镜,努力挺直偻的脊背,试图找回一丝当年在汴梁时模仿士大夫的姿态。
然而眉宇间那份刻意与紧张,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多时。
“快!带路!”
市川太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对候在门外的武土急促道。
他捧着那生烟的小铜炉,如同捧着无上至宝,脚步匆匆地穿过狼借的回廊。
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与他手中那清冷的梅香格格不入。
越靠近校场,那弥漫的烟尘和死寂的氛围便越浓重。
当他转过最后一道回廊,踏入校场边缘时一他看到了那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以及废墟边缘,那道宛若俯瞰众人的白色身影。
市川太郎的脚步,当即顿住。
他手中那尊贵的小铜炉,也“眶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冰冷的地上。
香灰泼洒,铜炉滚了几滚,最后一点火星,在尘土中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市川太郎却浑然未觉,他所有的动作和思绪,都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双眼发愣的望着前方。
徐澜的身形和容貌,实在太过出众,那是宛若天神亲手雕琢培养的宠儿,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他一种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的感觉。
对方那双深邃眼眸中,无悲无喜,唯有如同俯瞰尘埃的漠然。
刹那间,市川太郎浑身剧烈地一颤,如遭雷击。
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立即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将他方才所有的激动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曾以为,汴梁城里的那些士大夫,便是人间龙凤,气度风华已达到极致。
他曾以为模仿他们的衣冠谈吐,自己便也身于“风雅”之列。
可此刻,与眼前这位真正的“上国大人”相比—-那些记忆中的身影,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甚至粗鄙不堪!
眼前之人的存在本身,便是对“超凡脱俗”最完美的诠释。
刹那间,强烈的自惭形秽仿若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室息!
他精心换上的宋式直,此刻只觉粗陋不堪,如同乞巧的破布。
引引以为傲的“宋国熏香”,也在那人周身无形的气韵面前,显得如此廉价而可笑。
面对徐澜,他甚至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一种亵读。
市川太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断。
但想起源为义的命令,他也只得畏畏缩缩象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挪向徐澜。
短短几步路,却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终于,市川太郎那来到徐澜近前,距离比源为义还要近些,可他却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目光只敢落在对方一尘不染的袍角下摆。
“贵贵人—”
市川太郎的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终于挤出这干涩的二字。
声音细弱蚊,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他努力想挤出一点谄媚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如同冻土。
最终只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嘴唇着,想要说些恭维的官话。
可平日里自翊流利的宋语,此刻却卡在喉咙深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深深的卑微与恐惧。
一旁的源为义,将市川太郎这前前后后、判若两人的姿态尽收眼底。
他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惊,有恍然,更有一丝荒谬的滑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