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就当我这半日的旅费吧。”
老妇见了钱,当下便要推阻,乔慧却已摆摆手,和部员一道走了。年轻人的脚力,那老妪如何追得上?
她早已赶去下一乡。
其间也有再经县衙。
乔慧问他:“既见民生多艰,为何不曾见各县上报朝廷,请求减税,彻查兼并、隐田?”
“大人有所不知,非是下官不愿为民请命,实是有许多难处,“那县令欲言又止,终于嗫嚅,“朝廷惯例历来如此,税额由户部核定,层层下达,各县各乡皆有定额,眼下又非灾年,若我一人请求减税,而邻县又都足数,这…他似说不下去,转而道:“乡绅大户,又都是盘根错节的,哪家没有三五门亲戚在州府任职?县官都有任期之限,真要与地头蛇周旋也是有心无力。”乔慧听罢,已心中有数。这县官的话半是推脱,半是真心流露。吏治是有难处,但倘若庙堂中人人都找出一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她已毫无笑意,严肃道:“乡县富户兼并土地,又隐田不报,使税赋之重堆到普通人家甚至贫户头上,难道县衙真的半点不知?你不奏报朝廷,不核实田亩也就罢了,为了达成税额,也就放任税赋分摊到其余百姓的土地上吗?”若说官品,县令也是七品,与乔慧同级。因她是京官,这县令方不敢得罪她。
谁料这女官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咄咄逼人。县令起身告罪一番,道:“因方田均税不是年年都施行,且方田之事也已搁置多年,乡间田亩一时混乱不清也是有的。得大人提点,此事我一定会呈报处府长官,再呈报与转运使大人,待上头的命令下来了,下官一定奉命清查田亩。他言辞诚恳,实则将事情又推卸与上级。
且,何止搁置多年。本朝初年确实曾力推方田之事,但因地方豪强阻挠,时断时续,近十年已无人再提。
乔慧不想与他再废口舌,道:“不必等上报州府路的长官了,此事我回去后就会和司农卿大人言明。”
言罢,那县令果然色变。
不待他再三挽留,乔慧早已拂袖而去。
步出官署,一条漫漫长路行尽,只见城门外有河奔腾。想必是黄河的支流。一整个中原都在这巨流的网罗之下。
本朝商贸繁荣,又因开国未久,日新月异,乡间比前朝稍富。但千百年来农人的愁苦,只如黄河之水,或涨或退,水仍在,洪流仍在。不止一县十几乡,一月的光景,她走了数县、三十逾乡。一路走来,她见过丰收的豆粟,优良的麦种,也见民生多艰。盛世丰年,且在盛产小麦的河北路、京东路,乡民们也不见得十分富足。她心下不忍,常借夜宿之名给寡户贫户留几贯钱。最后一乡,她和同僚在一处山寺住下,寺中僧人听闻他们一路的事迹,为他们奉了茶,备下蔬饭晚斋若干。
返程在即,一路所见都笔录书册之中,最后一笔落下,乔慧放下笔墨,终于有心思来观看这山寺景象。
乔慧步出房门,在寺中闲步。仰头见月,连日的所见所闻便如月色漫上她心头。她见到了丰收,也见到丰收年景下百姓仍苦。乡野之间,到底是丰年还是荒年?她说不清。
正想着,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施主,夜已深了,为何不回屋歇息?”乔慧回头,是寺里的方丈。方丈须发皆白,手持佛珠一串,慈面平静。她便朝方丈行了一礼,道:“大师,我实在难眠。白日所见景象,一直在我眼前浮现。”
方丈知晓乔慧一路行迹,双手合十,道:“佛法云世间无常,诸行皆苦。施主所见,乃是众生业力所感,世间无常之苦。”乔慧沉默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这些苦难都是众生注定要承受的?”“非也,"方丈摇头,“业由心心造,亦由心转。苦难虽在,但人心若能觉悟,便能超脱苦难。我佛慈悲,便是要度化众生,离苦得乐。”方丈又道:“佛法有世间法与出世间法。世间法是寺院施粥施药,劝豪强布施、官吏清廉,解一时之苦。出世间法是启迪智慧、破除我执,令众生悟烦恼空、苦乐无常,得究竞自在。”
乔慧仔细听了,心中思索道,修心、劝善的确非根本之计,出世间法又飘渺太甚,二者都不似她心中的答案。
方丈仍要继续巡寺,乔慧与他别过,继续在寺中走走停停,观看不尽,不知不觉间,行至寺门。
一方门框外,是广袤乡野与月色。
她刚想迈步而出,月下忽现一修长人影。
仿佛是她心念一动,月华银辉便凝聚成形。乔慧忍俊,快步走上前去,道:“你又来找我?"一片冷香飘转,于百转愁绪之中,在她心上变出一朵花来。
“咦,真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我似乎没和你说过我具体的行程,"她在他身旁驻足,“看来师兄你还真是手眼通天了。”谢非池并没有答她后一句,只道:“我猜你快忙完了,来看看你。”乔慧行至山门,原是要往乡野处走,但见谢非池向寺中走去,她也便折返回来,与他一齐重返四方寺墙中。
二人走过松篁桧柏,钟鼓廊房。她将一路所见与他细细说来。至佛堂前,乔慧脚步渐缓,问:“师兄,你还记得你从前与我说过,用仙法建立一片乐土吗?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是你……你会如何作为?”谢非池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