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沈庄
那是霜降后的第二日,天还没亮,负责洒扫的监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揉着睁不开的眼睛从学堂前影壁经过。某个监生的灯笼照到了影壁一角,这一照让监生吓了一大跳。他立刻将灯笼对准影壁,竟照出了许多并排排列的斗大帖子。他快速扫完一张帖子上的字,喷出一口凉气,叫嚷道:“这是谁在给我们做祸!”其他几个监生转过身来,将灯笼齐齐对准影壁。他们拔长脖子将每一张帖子都看了一遍。其中一个监生立刻撸袖子想要把它们撕下来。“你做什么!别撕!撕了我们也要吃板子。就让它原模原样粘着。”“可这上面写得也太……不知轻重了。”
“放着!左右与我们无关。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告宋祭酒。”“唉!”
那位监生将宋讷从床上叫起来,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祭酒一听,勃然大怒,连衣服也没穿戴整齐,披着衣袍殴着鞋就冲到影壁前。一夜之间,影壁上贴满了大字报。报上痛斥祭酒宋讷贪酷无度,一味地剥削监生,并提出诸多抗议。帖子皆是无头,字迹潦草飘逸。这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传开来。
影壁前聚拢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监生。站在外层地不得不将脖子拔得比鹅颈还长才能从缝隙里看清帖子上的只言片语。大家七嘴八舌,一气在口上数落写帖之人大胆无状,却在心中敬他为一等的英雄好汉。这无头大字报上的“主角”一宋讷正在一旁正衣冠,待他整理完毕,立刻嚎一嗓子:“不许喧哗!全都跪下!”
在场的监生齐刷刷下跪。
唯有在轮椅上的沈庄巍然不动。他原本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待他人一跪,他却像个戳子一般冒出来,一下子特别显眼。宋讷正想找一人撒邪气,戳出一根手指指向沈庄:“你来把它们揭下来。”沈庄不紧不慢转动轮椅,监生们为他让开一条道。他来到影壁前,不紧不慢地将帖子一张张揭下来。有个别帖子贴得很高,他坐着够不着。陆谦从人群里站出来,帮沈庄将上面的帖子揭下,交到他手中。沈庄将帖子整理整齐,用极为冷淡的声音道:“祭酒,都已揭下。”“拿来!“宋讷冷冷地道。
沈庄的手刚转木轮,陆谦走上前,“我来帮你。”沈庄扫了陆谦一眼,“我劝你还是跪回去为好。"说完,沈庄绕过陆谦,吃力地将轮椅转到宋讷面前,将一叠帖子交到宋讷手中。宋讷依次走过跪在他面前的监生,手中的帖子充当了临时的戒尺,“啪啦啪″扇在监生脸上,他每抽一次,就问一句:“是不是你?”抽到徐怀凌的时候,徐怀凌一把握住宋讷的手腕,“这张脸可只有我爹抽得!"说完,徐怀凌将这位受人尊敬的祭酒震开几丈远。宋讷正欲发作,认出此子是魏国公的儿子,又生生把气咽下去。转了一大圈,没有一个人承认这帖子是自己写的。宋讷绕回来,走到沈庄面前,“沈梦蝶,这么说,是你咯?”沈庄冰魄一样的眼睛看着宋讷,说:“祭酒,看字迹是徐清圆。”于是,徐策缨被祭酒从病榻上拖下来,直接关进了禁闭室。碍于徐策缨的家世,宋讷没有对徐策缨动粗,也没有像对待耿秋一般有一顿没一顿供应饭食。宋讷向景昇帝上了一请命,请皇帝下旨彻查此案。徐策缨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在绳愆厅那几个月,因为对监生用刑与某人结下了梁子,才会有人假冒他的笔迹贴那些大字报。一来,学子们被压榨久了者都憋着一股恶气。二来,就当报复他这个刽子手了。景昇帝接到宋讷的手书,立刻下旨将这个目无师长无法无天的徐策缨押到御前,并将国子监全体学子叫唤到华盖殿前听训。一千二百二十六名监生在奉天门前见证徐策缨在御前受审。景昇帝哼一声,语气像千年寒穴吹来的阵阵寒风。“大将军生得的好儿子哩。怎般年纪小的秀才官人来署学事,竞撒破皮,违反学规,辱骂师长。本要饶你的,又怕开了先例,以后个个心怀异心,不肯受那教诲,把学规越发弄坏了。留着你,好生坏事。”“宋讷说来,应该如何处置?”
宋讷出列,跪拜景昇帝,“禀陛下,照监规是杖一百后充军。”景昇帝嘿嘿一笑,“若是朕要杀一儆百,当如何?”宋讷一愣,越发谦卑地弯身,大声道:“理应处死。”景昇帝一个顺手就将玉环带高高撸到胸口,“那便挑一长竿,枭首示众。”此话一出,所有监生都匍匐在地,股颤不止。徐策缨也是头皮发麻,冷汗从内到外濡湿澜衫,喉咙干涩,拼命咽了几口口水才缓解那份不适,大声道:“我冤枉。帖子不是我写的。”宋讷跳出来,“怎不是你所写!我已细细核对笔迹。是你无疑。"他转头,找了一下沈庄所在,找到后示意沈庄上去,又道,“连你同窗都认出是你的字。沈梦蝶,上前来,告诉上位,可是他的字不是。”沈庄转着车轮来到与徐策缨并列的位子。他艰难地从椅子上爬下来,几乎是趴在地上,那样子很是狼狈,声音却格外清亮,道:"的确像徐清圆的字迹。”徐策缨抢白:“这天下能临摹他人字迹的人何其之多。别说旁人,就是我也能写出不下二十种笔迹。若帖子真是我写,我也绝不可能用我日常的笔法。那不是瞎耗子逛到猫门前现眼一一自己找死嘛!”景昇帝问:“你当真能写二十多种字?”
徐策缨掷地有声道:“能!请上位赐笔墨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