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朱泊
空印案爆发后,除山东、河南和河北三布政使司之外,另十府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被杀到只剩下一成,衙门里到了猫比人多的地步。十府机器不再运作,堆在这些衙门桌子上的案牍堆积如山。因为官员实在少,便有了已经判死刑的官员戴着木枷脚铐坐在衙堂里办公的事情。朝堂急需一群更有才华、更听话、对国朝更忠诚、对皇权更敬畏的新鲜血液注入这一京十三府的国家机器。他们选中了国子监的学生。吏部侍郎于二更天受召进宫,与景昇帝彻夜长谈。一同被召的还有国子监祭酒宋讷。宋讷将他筛选和分类出来的监生名单呈递给上位。一夜过去,当侍郎与祭酒从宫里出来,明王朝国子监的监生们中的一部分已担起前往府衙,清查一府记录人口的黄册、记录田地的鱼鳞册以及粮税、差役、刑案的案牍的责任。而另一半则直接被授了官。譬如徐策缨,她将被派往荆州府巡查案牍、黄册及丈量田地。徐怀凌及陆谦则被派往凤阳。又譬如,吏部举荐秀才李皋为江陵县知县。李皋是他们这一群里第一个当官的人,当他从吏部领回官服与《授职到任须知》,大家吵着要李皋穿官服给他们看。李皋不好意思,不肯穿。徐怀凌和陆谦相视一笑,左右开弓扒了李皋的外袍,替他套上官袍,把一顶崭新的乌纱帽端端正正放到他的脑袋上。
看着李皋那害羞又得意的样子,大家都有心再戏谑他一下,他们围住他,跪下,异口同声喊:“参见知县大人!"<1李皋哈哈笑着,连忙把他们一个个搀起来,说:“今日国子监休沐,我做东,请你们到轻粉楼喝酒。”
四人前往金陵十六楼之一的以舞曲闻名的轻粉楼。十六楼是国朝统一督建,景昇帝为了刺激酒肆振兴,将大把钱钞赐给百官,鼓励他们去酒楼聚会。每座酒楼都有特色,诸如歌曲艳舞等等,且官妓云集。李皋在轻粉楼订了一间雅间,不用优伶,只上好酒好菜。两壶酒下肚,席面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唯有陆谦是个另类,捏住酒杯在指尖转来转去,也不喝,也不言。李皋用手肘戳了一下陆谦的腰,问:“存真,你怎么死气沉沉的?”陆谦猛地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说:“没什么。“他这话说完之后,就又被那只杯子吸引住目光,目光直愣愣盯着酒杯发呆。
徐怀凌咳了一口酒,贼笑道:“我知道存真为什么这般魂不守舍。”徐策缨微微一笑,她也能猜到八八九九。
唯有心思单纯的李皋眨巴眼睛,把头凑到徐怀凌耳边,“为什么?”徐怀凌放下酒杯,将手指伸进杯子沾了沾,然后,故弄玄虚地在桌上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一-老师。李皋拔长脖子看两个字,摸着后脑勺,脸上更加迷茫了。
徐怀凌道:“你想想,昨日哪位老师在客堂上哭了?”李皋想了想,眼睛顿时一亮,“不就是那个爱哭鬼一一兰至臻!”“非也非也。"徐怀凌摇头晃脑,抓起李皋的耳朵将他拎到身侧,把酒气往他耳朵里吹,“昨日之哭与往日之哭不一样,往日之哭是因为摔倒、撞头,往往是疼哭的,昨日之哭是发自内心的伤心欲绝之哭。”李皋皱眉问:“老师有什么难过的事?”
徐策缨插一句话:“同一件事,也可能是存真的一桩幸事。”李皋恨不得砸开他们的脑袋,徒手把这个哑谜的答案从他们脑内挖出来,“你说得清楚些。老师哭是为什么?和存真又有什么关系?”“老师的第三任未婚夫婿不是又因"空印案′被抄家问斩了嘛。老师哭的是她坎坷的婚姻之路。至于存真,他那点心思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老师要做仁么,他就帮着做什么,天天跑去庖厨帮忙做饭。”徐怀凌敲三次桌,引得李皋看他,扬起一边眉毛,“你说,存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是成过亲的人。丈夫看妻子是什么眼神?嗯”李皋的眼睛璀璨发亮,嘴巴做出一个“O”的口型,“哦!!!”陆谦沉着脸不作声,那样子像是在生气,又像是默认了。“可兰纯毕竟是师长,师长和学生是违背人伦。况且,"徐策缨斟酌着言语,“老师先前三个未婚夫婿都是家里做主,他们未必会接受存真。“徐策缨必须说实话,陆谦的家世与兰纯的家世是天差地别。那样的人家只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譬如徐家。
更何况,兰纯对陆谦是何想法,所有人都不知。陆谦的心意或许注定将无声无息地被掩埋入时光的碎屑中。陆谦举起酒杯,仰起脖子饮下一杯,然后,把酒杯倒扣在桌上,神色淡淡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别污了女子的名声。”李皋应声:“对,今日只说开心的事。”
酒席间又恢复生气。
“巧的是清圆与我一同去荆州,路上还有个伴。"李皋一聊起自己去荆州到任就滔滔不绝,“荆州是湘王朱泊的封地,上位已为他与靖海侯之女赐了婚。湘王头一次之国,也与我们同去荆州。还有,我听我父亲说,上位说荆州是粮食产地,查案牍是件难事艰事。上位命湘王协助我们。因湘王年小,又派燕王看顾淋王。我们这一路人很多。”
徐怀凌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徐策缨脸上,“你们还在这里得意。平白无故多了两个祖宗要伺候,还喜欢缠着清圆,我要是你,就哭死了。”徐策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