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男色
赴宴的监生被分为三个等第。那些在理清案牍中表现突出的监生为甲等,被安排在华盖殿内席面坐上。那些表现平平的监生为乙等,被允许进入华盖殿,在甲等监生后侍立。那些表现欠佳的监生则站在殿外。徐策缨被分为乙等,偏巧侍立在甲等的徐怀凌与陆谦身后。她觉得奇怪,她明明在江陵摧毁了当地根深蒂固的土皇帝势力,且将案牍清理得一丝不苟,公事、民事每一样都井井有条,湘王的奏请也受到了景昇帝赞赏。怎么她就被分到了乙等,连席面都上不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酒宴上,礼部侍郎宣读了景昇帝来年八月重启科举的诏书。“……特设科举,以起怀才抱道之士,务在经明行修,博通古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称。其中殿试者,朕将亲策问于庭,观其学识,第其高下,而任之以……也就是说,一个过了乡、会、殿三试的考生最终要接受景昇亲制的策问,由景昇帝当场敲定进士的名次。
徐策缨知道景昇帝事必躬亲,但这样事事抓一手的皇帝还真是古今少有。说是策问定高低,其实就是皇帝看谁顺眼就赐给他功名。诏书念完,景昇帝又说了几句鼓励监生发奋用功的话。徐策缨虽站在极不起眼的位置,但也不敢松懈,她时刻注重自己的仪容。御赐宴席规矩实在烦琐,一会儿要跪,一会儿要拜,一会儿又要三呼万岁,加上吃又吃不到,喝又喝不得,一场宴会下来把她累得半死。待两个时辰后,宴罢散席,徐策缨跟着监生队伍闷头往殿外走。景昇帝却开了金口玉言:“天德家的…徐策缨留下。”大冬日里,一阵寒风刮过背脊,冷得徐策缨打了个哆嗦。她赶紧逆着人流走回大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等着聆听天言。监生们一个个递来同情的目光。徐策缨从余光瞧到徐怀凌面红耳赤,一脸焦急,脚像灌了铅挪不动步子。若非徐策缨拼命给陆谦使眼色,让他将小竹拉走,今日倒霉的可能就不是她一个"天德家的"了。监生都走没了,留下一殿的席面和跪在正中低头的徐策缨。徐策缨跪得一身冷汗,手脚都麻了也没等到景昇帝开口。她悄悄投去一瞥,看到御座之上的景昇帝双眼紧闭,像在生气又像是在打瞌睡。徐策缨跪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在快要倒下的时候,景昇帝开口了。“听说,你在江陵的时候,与燕王形影不离。”徐策缨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明明办好了差却被归在乙等。她的差事的确远超他人,但在与朱霰亲近这件事上,她逆了龙鳞,越界了。景昇帝没说”出双入对"就已经给足徐家脸面了。徐策缨脑子飞转,试图从历年所思所学中挖出一个听得过去的“理由"出来。但她实在想不出来。她和朱霰就是十二分的亲近。她还在他肩膀上哭了呐。肯定被密探看到了。
“朕还听说,你在千乘寺与燕王同住一间屋子。对人说,你男女通吃。朕听说的实在太多,却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来说。”没想到景昇帝的密探如此消息灵通。景昇帝知道的都是她做过的。“在江陵,臣的确受到燕王殿下诸多照顾。但那不过是查案所需。我与殿下身陷敌巢,需得抱作一团才能自保。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么说校检说得皆是真的。你以色侍君,其心可诛。”“是真的。可臣与燕王殿下只有君臣之义,并无……“徐策缨本想说“男女之情”,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她一个男人用这个词实在不合适,若说找个其他什么词替代,她脑子却一下子卡壳了,末了,才底气不足地拖出“私情"二字。她太得意忘形了,竞然忘记了景昇帝有多冷血与专制。她忘了贞贞和咚儿是怎么死的!徐策缨正在成为第二个福桂,行走在死亡边缘。“大将军的儿子,以色事人,是不是很荒唐?”不敢了,不敢了,徐策缨在心中呐喊。
她暗自发誓,要是躲过这一劫,她一定和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保持绝对距离。她不会再教他术数,不会再窝在他怀中哭泣。她夹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局与区险万分的宫苑密谋中,所求不过是活下去。爱情对她来说只是调剂品,不是必需品。天潢贵胄的爱她不奢求,也不敢要。
徐策缨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她回答“是”或者是"不是”,都不会改变景昇帝对她的看法。上位已认定了他是以色事人的小人,九五之尊所思所想就算被后世证明是谎言,在当时的时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上位说你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认罚。辩驳,便是罪加一等。徐策缨用颤抖的声音说:“臣知错。臣愿意领受责罚。”景昇帝本来料定徐策缨会狡辩,谁知这小子竞然在否定了一次之后,就不再为自己辩驳,颇有些以死明志的耿直劲儿。他倒是有些欣赏他了。况且,还要照顾到老兄弟的面子。可不罚又咽不下这口气。平白糟践了四儿子!
景昇帝默了好一会儿,慵慵懒懒道:“那便廷杖三十。”徐策缨心中一惊。
要知道廷杖为了避免受刑者被连皮带肉揭下来是要脱裤子的!自古帝王因相信“唯有读书高”“刑不上士大夫"等名言,甚少对文臣、读书人实行廷杖。但自景昇帝称帝,由于他极度不信任读书人,生怕诡计多端的读书人再扶持出第二个“朱兴宗”,因此才对朝臣频频施加廷杖。廷杖,杖的是文人的脸面和灵魂,口口上的折磨倒成了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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