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风起共焚香（五）
大魏内廷将布防图拱手送与北凉，这个结论如同阴影一般在帐内几人心头凝结成形，却谁也不敢轻易吐出口。
若内鬼只在边地，最多牵累一城，影响也只在局部；但若祸根潜伏在朝堂，便等于将整个大魏置于敌手之中,其后果不堪设想。然而眼下不是追查的时候。萧绥双手垂在身侧，神色冷峻，沉声对众人道：“子烈必然已经察觉布防图外泄，再加上内鬼作祟，驿道上传信极可能被劫，所以才舍近走远，特意以粮马道送信。总之，当前首务，是重新布防，分划兵力，严堵渡口关隘,务必截断北凉军继续深入的可能。”帐外天光渐亮，晨曦自营帐缝隙透入,斑驳落在舆图与案几上。萧绥全神贯注于调度,急速派遣信骑，紧急联络边地各处守军，力求将每个薄弱处补足，将分散的防御连成一道坚固的屏障。这一整日，她坐镇营中，亲自定夺，凡军部自军部下达的新令，她即刻过目施行；而边地各处的回音与战报,也源源送入案前。烛火与晨光交替，炭火燃尽又添，萧绥却始终未曾离席。硝烟未至，空气中已弥漫一股紧迫的杀伐之气。
冬日的天幕压得极低，帐外风声猎猎，丁絮捧着热气腾腾的饼饵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劝慰：“主子，您一整日未曾进食，好歹垫上两口罢。”萧绥满心系在边关的调度上，早已感觉不到饥饿。见丁絮这般体贴，她勉力一笑，伸手接过饼饵，正要送入口中，却听“唰”的一声，厚重的营帐被猛地掀开。
冷风卷着雪气灌入，岳青翎疾步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主子，出事了！”
萧绥眉心一沉，放下手中饼饵。
岳青翎气息急促：“刚才府里传来急报，圣人已下令，将贺兰暄拘入大牢，人已经被押走了。”
话音落下，大帐内的空气顷刻间凝固。炉火仍在噼啪燃烧，映照几人面庞，却烘不散骤然升起的寒意。
萧绥恍惚了一瞬，刹那间，一团怒火燃烧在他的胸腔中，燎着他灼着他。毒辣的火苗子一节一节的向上窜，灼痛了她的神经。她竟把贺兰璋给忘了。
他是北凉质子，北凉军方才连下三城，圣人震怒之下若要泄恨，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自己本该提早替他做安排，该提前递信入宫，在圣人出手之前将他护住，如今却迟了一步。
满心的愧悔与焦灼让她再等不得。萧绥猛地抓起案上的马鞭，疾步掀帘而出。
岳青翎与丁絮连忙追在她身后。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丁絮慌声大喊。“回城！"萧绥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岳青翎紧跟着应声：“眼看城门就要落锁了，此刻回去，怕是赶不及！'萧绥全然不理，她疾步走到“乌金”身边，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下一刻，她双腿猛夹马腹，铁蹄骤然踏碎雪泥，纵马疾驰而出，直扑向平京城门的方向。
岳青翎与丁絮在帐外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岳青翎沉声道：“我留下来守营，你快去追主子。”
丁絮立刻应声，翻身上马，鞭声骤响，策马疾追。夜色浓重，雪地上马蹄声碎急，丁絮一路追随，直到城门楼下才堪堪赶上。而如今，厚重的城门早已在铁锁下闭合，门楼上火把猎猎，映出几名披甲军士的身影。
萧绥仰首立于城下，鬓发被风吹得微有些乱。她骑在马上面色冷肃，厉声喝道：“开门！”
城门楼上，几名守门军士探身而下，被萧绥声色震慑，不敢怠慢。其中一人高声问：“城下何人！”
萧绥仰头，声音铿然：“靖安公主萧从闻，有紧急军情，须即刻入城通报大内！”
话音落下，楼上兵士神色慌乱，却仍旧硬着头皮回道：“殿下恕罪，末将奉命守门，敢问殿下可有关牒？”
萧绥神情一滞，冷声答道：“没有！但如今正值战时，军报十万火急，焉能耽误？”
几名兵士对视一眼，心中惶惧，却仍咬牙应声：“殿下恕罪！今日傍晚宫中另有新令传下--宵禁之时，无论何人，若无关牒，一律不得出入！这是死令，末将等不敢擅开！”
新令？
何时下达的新令？
萧绥只觉浑身气血直往头顶上冲，她勒住马缰，疾言厉色地高声叱骂：“放肆！我堂堂大魏公主，统兵大将，要你们开门便开门，你们胆敢阻拦！话音震得城楼上众军士冷汗直冒，却无一人敢擅动。丁絮生怕她此刻失了分寸，连忙开口：“主子，息怒！这并非他们有意阻拦，实在是奉了死令，不得不如此。”
她察言观色地望着萧绥，见萧绥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怕再激怒她，进一步压低声调，柔声劝解：“属下明白主子挂念贺兰璋，但圣人纵然震怒，也不会在深夜仓促行刑。主子且宽一宽心。”
萧绥胸膛起伏得厉害，呼吸急促，她目光灼灼盯着铁门，像要将那道厚重的扉门生生穿透。
“你不明白。"她摇了摇头，语气压抑着痛苦的煎熬，“如今朝局混沌，内鬼若真在朝堂，既已纵容北凉挑起战端，便难保不会继续在背后推波助澜。贺兰瑁一旦身故，两国便再无缓和的余地。这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正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