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并辔入烟尘(四)
先锋军日夜兼程,直扑北境。
起初道路开阔平顺,车马纵横,行军并无阻碍。可一旦越过龙蝶关,进入暨州平原,情势便发生了巨大地改变。
官道两侧,渐渐出现零散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背着老小,眼神惊惶,避在沟渠与田埂间张望。哭声、犬吠与偶尔的牛车吱呀声混杂在风里,愈发衬得气氛一片萧索凄凉。忽然有孩童踉跄着跌倒在尘土里,母亲慌乱抱起,却只是无声流泪,不敢高声。炊烟早已绝迹,沿途尽是荒寂的气息。士卒们见状,神色未改,却还是下意识地收紧了缰绳,握刀的手也变得更加用力。
前方战火未息,背后已是生灵涂炭,沉重压迫的氛围随着大军一步步深入而愈发凝重。
萧绥心头五味杂陈,却不敢让马蹄有半刻停顿。她眼下的目标,是穿过暨州,赶赴与敦威的交界处一一白狼川。
白狼川是一处丘陵与山谷相间的地带。裕兴关一失,敦威也随之沦陷。大片疆土顷刻落入敌军之手,像是被硬生生剜去的血肉。敦威守将孟赫舍不得便宜北凉,将大魏国土拱手让人,索性收拾残部,死死拦在白狼川。他一边与敌军拉锯,一边四处收拢被冲散的士卒,顽强支撑。三日前,前锋传来线报--孟赫正盘桓在清河县一带。清河县虽只是个小县,却因临近水源,城墙尚坚,紧贴着白狼川通往暨州的唯一要道。若能守住此地,便等于扼住战场的咽喉。只是清河县地势开阔,虽有山,但仅是峡谷丘陵,既不险也不峻,一旦正面迎敌,对抗起来并不容易。可是孟赫却偏偏选了这里,可见其胆魄与本事。想到孟赫人马踪迹未定,若会师失之交臂,必然贻误军机,萧绥心头一紧,当机立断,立刻派沈令仪率一队轻骑,先行探往清河县,亮明身份。自己贝则押阵在三十里外,静候回音。
军士们长途奔袭多日,已是疲惫不堪。午时烈日当空,热浪一层层从地面蒸腾而起。丁絮策马至萧绥身侧,压低声音:“主子,让大家下马歇口气儿罢。”萧绥回望了一眼。数千人马在日光下像一条漫长的铁链,士卒面色发白,额角汗水直流。她沉吟片刻,终是轻轻颔首。丁絮得了准许,立刻传令下去。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或坐或倚,解盔透气。有人捧起水囊猛灌,有人掏出口袋里的干粮,抓紧时间啃两口。
唯独萧绥依旧坐在马上,身姿挺拔,神色冷峻。她像一块钉在风中的铁石,眼神始终凝在远处某个方向,似在等候,又似在警卫。良久,旷野的寂静被一点突兀的声响刺破。起初不过是轻微的震颤,像雷鸣滚在天际,模糊不清。可顷刻间,那声响迅速逼近,轰隆隆地压迫过来,震得大地都在摇撼。
兵士们下意识抬起头,眯眼朝声源望去。原本恋恋窣窣的动静顷刻间止住。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指攥紧刀柄。萧绥也不例外,指尖无声地收紧缰绳,眸光如刀,死死盯着那支急驰而来的队伍。马蹄轰鸣,尘土飞扬,压得天地间气息都紧绷到了极点。直到双方渐近,她终于看清对方铠甲上的纹饰一一熟悉的大魏军制,盔缨与甲胄皆是自家样式。
刹那间,心头紧绷的弦猛然一松,冷硬的压抑褪去,胸腔里却涌上汹涌的热意。眉眼间的锋芒化作光亮,整个人像是被点燃。这时,风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唤:“大帅一一”是孟赫的声音。
振奋如雷霆乍起,萧绥唇角微勾,长腿顺势猛夹马腹。下一刻,口口乌金嘶鸣着骤然前冲,迎着那股尘浪奔去。
随着距离渐近,萧绥终于看清了孟赫的面容。他满身尘土,战甲破损得几近残败,肩头与腰侧的护片上还斑斑点点地溅着未干的血迹。胡须间隐隐渗出的血痕被风干成一道道暗色的痕迹,面色虽疲惫,却仿佛在烈火与风沙中淬炼过一般,眼底燃着一抹久违的火光。他原本是魁梧健硕的身材,肩阔腰窄,似铁塔般挺立。几番没日没夜的苦战,早已将他的面庞削磨得更为锋利,轮廓仿佛刀笔凿刻而成。风沙与烈日将他的皮肤炼成一片古铜色,却遮掩不住那副剑眉星目的英毅。此刻,尘烟滚滚,二人隔空对视。那一眼里,有血火淬炼的坚韧,也有同袍重逢的激荡。千言万语都淹没在沙场的喧嚣里,只凝成一声沉重而有力的呼唤“子烈!”
“大帅!”
两部分人马终于在旷野中顺利汇合。兵士们压抑已久的情绪顷刻间翻涌开来,低低的喧哗声像是从暗潮里冒出,随即愈演愈烈,汇聚成震天的呐喊。孟赫带来的人马在前方开路,旗帜猎猎,马蹄与铁甲交织成沉闷的声浪。正午的日光下,尘土翻卷,映得远处的山影一片朦胧。萧绥与孟赫并肩策马,行在林茵间。
树木尚未完全吐绿,枝影稀疏,斑驳的光影透过缝隙洒在两人的盔甲上,闪着刺眼的亮光。
孟赫侧首望她,低声问道:“大帅此行可还算顺利?”萧绥神色沉定,只轻轻一点头:“顺利。这次我提前算过时辰,夜里急行,抵达敦威时正好是白日。”
孟赫的目光落向前方,唇角动了动,牵出几分压抑的感慨:“距离上次分别不过数月。转眼之间,世事翻覆,敦威…早已不是从前的敦威了。”萧绥侧过脸看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