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色微沉:“你的战报我已看过,但纸上毕竟言不尽意。我还想亲口问你一些细节。”
孟赫颔首:“大帅请说。”
萧绥凝视着他那张被风霜与血痕刻出的侧颜,声音低而清晰:“当初裕兴关守军三万,纵然正面决战未必稳赢,也不至于连坚守之力都没有。为何不仅未能收复失地,反倒连关隘都一并丢了?”
孟赫闻言,面色陡然紧绷,牙关咬得生疼。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翻涌而出的恨意:“说到此处,我至今都不明白,圣人怎会派韩继那种人来做主帅。他虽出身将门,可半点实战得本事都没有,仗着门第与官阶,摆架子倒是有一套。他初来时战事频仍,军中粮饷不足,本就士气低迷。然而他不思整肃军纪,反而放纵部曲私下交易、夜饮赌博,自那时开始,军心便有了浮动的迹象。说到这里,他的声线骤然一紧:“大战那日,北凉不过以小股骑兵试探,他却误判为敌军虚弱,仓促点兵出关迎敌。我当时劝他阵列未整,先锋贸然前出,必致中军迟滞,后军与辎重来不及布防,阵势一旦被冲散,后果不堪设想。可他仗军阶高于我,不仅不理会,反倒在阵前将我痛骂一顿。”孟赫的嗓音压低,透出一股压抑至极的狠意:“后来果不其然,北凉骑兵佯败,引我军深入包围圈,突然间伏兵俱起,鼓角齐鸣,喊杀震天。韩继一看架势,当场慌了。非但未稳固阵型,反倒拨马先逃。主帅弃阵,军心顿时崩溃。万兵如落水之蚁,拼命往关口涌去。”
他攥紧手中的缰绳,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声音也跟着微微发了颤:“狭窄的城门被挤得水泄不通。守将欲闭门固守,却拦不住人潮。关城大门未及落门,北凉铁骑便已冲杀而入,火焚辎重,血染关城。裕兴关……就是这样破的。”
萧绥听到这里,胸口似被巨石压住,呼吸都沉重起来。她沉默良久,才低声开口:“我听说,韩继已经死在乱军之中,尸首无存。”孟赫面色阴沉,点了点头:“是,但我犹不解恨。”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已氲起咬牙切齿的戾气:“他死得太痛快了!若不是他无能领兵,怎会有那么多将士白白送命?咱们当兵的,谁没想过死?可咱们不怕死,哪怕战死沙场,尸骨枯朽,也无怨无悔。怕的,是死得糊涂,死得不值!”
他越说越激愤,猛地抬手,狠狠锤在自己胸口,像要将那口郁气震碎:“若叫我亲手逮住他,我必千刀万剐!要让他也尝尝什么叫血流成河,什么叫冤魂不散!”
孟赫话语里的每一分痛苦,萧绥都感同身受。那种骨血俱裂的愤怒与屈辱,她比谁都明白。
她眉心凝聚成结,半响没说话,末了只抬手拍了一下孟赫的后背。这一拍并不温柔,力道沉甸甸的,透出一股决绝,并不是单纯地安抚,而更是一种决意与他携手并进的誓言。
萧绥沉声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恨,我也同样心疼。但此刻,我们不能只顾着恨,后面还有很长的仗要打。告诉我,你现在处境如何?”孟赫眉心深锁,唇线紧绷,像是在咬住某种难以启齿的苦楚。他摇头,胸膛随着叹息起伏:“不好。连番血战,镇北军折损惨重。裕兴关破时,三军一冲而散,许多将士至今下落不明。眼下我只能带着两千残部,盘桓在清河县一带。白日里与北凉游斗,设法牵制他们的脚步,夜里便散出去,批溃兵一点点收拢回来。虽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却也是以血肉换得,伤亡…惨不忍言。”
他说到这里,面色更显沉重,眼底浮上一抹灰黯的疲惫:“最要命的是粮草。与后方的补给线早已被敌军切断。山林里的野物早就猎尽,连鸟雀都难寻影子。三日前,已有将士们啃草根、嚼树皮以充饥…”萧绥闻言,心口骤然一沉。她倏然回首,厉声唤道:“琢章!”沈令仪纵马而来:“大帅唤我?”
萧绥直截了当地问道:“咱们手里还剩多少粮食?”粮草辎重尚在后方慢慢辗转。为了轻便疾行,出发前,萧绥下令将粮草分发至每一名士卒的手中。人人肩背口袋,自负口粮,轻装急行。沈令仪略一沉思,抬手比着指头粗略计算,脸色渐渐凝重下来:“若是省着吃,每人大约还剩七日的口粮。”
萧绥沉思了片刻,眼神一点点凝定下来。她抬眼望向沈令仪,声音铿然:“稍后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将口粮尽数拿出来,集中到一处。我要先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沈令仪心头一震,忍不住出声:“可……承明卫三千,加上孟将军这边的两千,五千余人同吃,最多三日便要断粮。”萧绥神情却没有半分动摇,镇定地眉眼间暗含锋锐:“无妨。粮没有,可以想办法去筹。但我不能让我的兵,饿着肚子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