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真的值得他们去救。
他这句是否后悔,与其说是在问周显,更多的是在问自己。
而昨日,他也问过周斐。
问他是否后悔在军中彻查消金散一事。
周斐并未给他答案,周显冷冰冰的牌位自也是无法回答他的。
他枯坐良久,直至外头蝉鸣渐起,方自嘲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优柔寡断不如老友意志坚定,后起身理了理衣服,出得殿去。
下得山来,却见周斐正端坐在亭中。
见到他,起身作揖行礼:“老师。”
李长山行至亭中,问:“进凌雪楼了?”
周斐也未隐瞒,道:“是。”
李长山问:“是有话要说?”
周斐默了默,道:“昨日老师问学生的问题,学生有了答案。”
李长山道:“说说看。”
周斐道:“天下无生而贵者,夫强者,天赋其力,非为欺凌弱小,而当庇佑之。学生不悔自己所做之事,亦认为薪火仍在,便是值得的。”
李长山闻言,怔了许久,而后似释怀又似欣慰一般,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安之一手带大的孩子。”
浑浊的眼里,还有泪花。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要急着去同谁分享心中的喜悦,又往山上折返回去,徒留周斐独自坐在亭中望着山上的那座楼。
良久,他才起身,朝那座楼郑重行了一礼,提步离开。
未走两步,又停下,侧头看去,见一少女立在荆棘丛后。
他朝她微微颔首。
慧娘见他,问:“要走了吗?”
周斐回应:“嗯。”
慧娘也未多说,只行了一礼道:“保重。”
周斐亦道:“保重。”
而后毫不犹豫离开。
慧娘愣愣看着周斐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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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有一类人,他们生来便张扬热烈,耀眼夺目,只消一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在慧娘心中,周斐便是这样一类人。
少时在湖山书院,大伙便都爱跟在他身后四处跑,喜欢同他亲近。后来他去到盛京,英雄少年的事迹与美名更是远播。即便是再后来去了西北边关,他性子变得有些阴鸷,依旧很招姑娘们喜欢,托她帮忙转交给他的信物更是多如牛毛。
慧娘也不能免俗,她也喜欢周斐。
幼时的慧娘其实同周斐并不熟悉,他们虽同在湖山书院待过两年,然而母亲独自一人带她不易,她多数时间都是陪在母亲身边,尽可能帮她多做些活计,并不能同他们一块到处玩。
很多时候,她都只能看着他们笑着闹着从门前经过,心中暗自羡慕。
她真正与周斐相熟,是在西北。
十四岁那年,母亲得到父亲在燕州出没的消息,辞了湖山书院厨娘的活计,带她远赴燕州去寻父亲。
青州到燕州路途遥远,母亲体弱,受不住舟车劳顿,刚到燕州便病倒了。
她无法,只能安顿好母亲后,独自出门去找大夫,顺便打听父亲的消息。
燕州街道上很是安静,勿说行人,即便是连路边的摊贩,也几乎没有。
初时她并未多想,只觉是因边城人烟稀少之故,直至她寻至一家叫德育堂的药房附近,猝不及防被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捂着嘴巴拖进了小巷。
那些人神态癫狂,粗暴蛮横,他们捂住她的口鼻,困住她的手脚,将她的衣裙都扯成了碎片,将一口烂牙凑到她嘴边,当街掏出那让人恶心直犯呕吐的物件。
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又惊又惧,拼命想挣脱,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正绝望之际,忽有一拨人出现,将那群人从她身上扯下来,扣押住了他们。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将他们先押回去。”
她听到那道声音,蓦地清醒,却不敢去看那人,也不敢去确定心中猜想是否正确,心慌意乱便要找地方躲起来。
仓惶之际,一件长袍自头顶盖下,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愣愣抬头,便见周斐微微弯身,将她扶起,问她:“可有受伤?”
三年不见,他变了许多,脸上少了少时张扬的笑意,多了几分凌厉。
她张了张口,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又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最后只能摇了摇头,低低道:“没有。”
周斐目光落在她方才挣扎间擦破皮的手臂上,也没去拆穿她,只在临走之际唤来医女为她包扎,又让下属将她护送了回去。
回去之后,听东家婶子说起,她才知晓,彼时的西北说是一潭污泥也不为过。
驻扎西北的建安军中销金散泛滥,近半将士染上药瘾,此药性强,那些军士们吃多了,便喜欢去周围小城当街撒野,强抢民女,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就能施暴强.奸。
百姓们几乎是人人自危,连门都不敢出。
她很是震惊,概因此事燕州之外,竟一点风声也无,她忍不住问:“他们这样欺负人,就没人报官吗?”
婶子闻言,反驳道:“谁说没有?好几个被糟蹋了的姑娘都去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