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独处。莫宜章趴在床上,胸口处垫了个凉席,好让他解暑。回头见文薰和嫂子走远,莫霞章便伸长脖子看了看二哥的臀部,调皮地嬉笑道:“大夏天的,你还惹父亲打你,也不怕屁股烂掉。”
莫宜章也笑了笑,“没人的时候,我一般会把伤口敞开见风,所以应该烂不掉。”
“你还挺自豪?果然不怕羞。”
莫霞章朝他挤眉弄眼,才嘲笑完,又回身望了眼风扇。大约是以为自己挡了病人的风,他贴心地跑去调整角度,让他二哥再凉快些。莫宜章看着他关怀备至,心头发软。又瞅到他大病初愈的面容,又心里发酸。
有些话说出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霞章,你怨不怨我?”莫霞章坐回来,眼睛清澈见底,“怨你做什么?”“这件事是我带累了你,我还得了全部好处,你却要和新婚妻子分别两地。”
莫霞章嘴角微翘,十分骄傲于自己早已调理好,这能让他在二哥面前都能显得更加成熟。
“忘记通知您,这件事我们小两口刚才已经排解好了,便不劳二哥费心。”他说到这里故作停顿,刻意做作地皱眉深思,“至于你升官嘛,嗯…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吧。反正只要一想到以后见不到裴炳诚的那张嘴脸,我就开心。裴家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弄走了这样一位总理,也算为民除害了。他的插科打诨却是令莫宜章心头的阴云散开不少,但他仍旧想告诉他,“霞章,我当时绝对是想过要去救你的。”要是玄致没有下水,他绝对会丢掉多余的考量,毫不犹豫地去救兄弟的。他莫宜章是衣冠禽兽,又不是真的禽兽。
霞章没说话,而是看着兄长,用直接且毫不作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
或许是在山上的这一周受到佛家经文洗礼,他的真实表现比宜章想象中的还要豁达。
“二哥,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父母的教训你要是觉得不对,不听便是了,反正我也很少听他们的。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遵循自己的心意为自己而活。我既然能够如此,你当然也可以。”他说到这里,还笑了笑,“邱山先生教过我一句话,叫:要求自己,叫做君子;要求别人,那就讨厌鬼。我已经做了很多回的讨厌鬼了,偏是这回我不愿意。二哥,你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我尊重你的选择。”此刻,莫霞章背光坐着,莫宜章从正面去看他,刚好能看见弟弟身后的天光。
他心里突然也有了和妻子一样的想法:或许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在霞章面前抬起头了。
这件事虽然小,可进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狱。突然有很多声音在他耳边盘旋。
家中人不提,可他对自己为姨娘所生其实是有些在意的,不然他也不会对裴家人抱有恶意。他如今做下这种事,保不齐家里的下人又会议论"果然是姨娘生的"。他的母亲至今没来看他,是不愿看他,还是不敢?他真是因为这样才会卑劣吗?
不,无论高尚还是卑劣,都是个人的选择。莫霞章可以选择原谅,他却不能够原谅自己。他是兄长,可他没有做好兄长。
在莫霞章看来,哥哥便是突然地拉住了他的手。“霞章,你放心,哥哥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二哥的莫名煽情,让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虽不知道为什么来见了二哥之后,反倒让兄长忧郁起来,但霞章仍旧和文薰按原计划去拜见姑妈,只为感谢。
姑太太最近春风满面,因玄致舍己一事,让她把头抬得高昂,甚至觉得过年时在其他姑嫂面前都能有面子。她得了意趣,面对上门来拜访的小夫妻都内剑端庄了许多。
得知表哥在上班,锦姝已经去金陵大学开学,小夫妻俩就此回打道回府。“有些日子没见姑妈,她好像…
“怎么了?”
“我用′沉稳′来形容长辈是不是不好?”“不会,我也如此觉得。“霞章仔细把姑妈的行为前后一对比,打趣道:“想是父亲让她读的书有效果了。”
文薰十分无奈,“你啊,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能把读书有用论挂在嘴边的人了。”
“读书就是有用。无才无德的人,便是书的道理没有读进去;自身修养不够的人,也需要读更多的书。”
他又想到:“就好比锦姝嫂嫂,我以前便觉得她不是一个把书读进肚子里去的人,谁能想到这回,她竞能比巧珍要先一步成为你的学生。她愿意读书,真是好事,能和你一起去金陵,更好。有她相陪,以后你上下学都有伴了。”文薰没那么乐观,“锦姝姐姐外向,说不定她交了学生朋友,就不乐意和我玩了。”
霞章一琢磨,发现自己的话说得也不太礼貌,便抿唇缄口。下午,文薰先偷偷带着霞章去了洋人医院做了身体检查,确定无误后,才前往金陵大学办理入职手续。
金陵大学开学已有三日,文薰已经错过了开学典礼,可她毕竞是先生,带来不了其他影响。
文薰的聘书是罗友群送的,他又是学校的教育处处长,这回要来办手续免不了要麻烦他。
校门口的门卫一用电话通传莫霞章来了,罗友群就慌了神。他自知发聘书这件事办得不地道,然总统发话,他岂能违抗?秦淮河水凉,不是随便哪个人者都有跳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