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约定
夜风裹挟着江水的湿意扑面而来，浪涛沉闷地拍打着青黑色的岸壁，一声接着一声，如同被困在深渊的巨兽低吟,才挣脱水面，便被更深的暗流吞没。月光在浪尖碎成万千寒星，与远处河灯的暖光遥相辉映。四野空寂,天地苍茫。
虞欢垂眸,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在沙滩上拉得极长,无声交叠。谢无泪垂在身侧的手臂，在影中恰好环过她肩背的轮廓，望去竞像是他从身后轻轻拥着她。
这画面撞得她心口微颤。
她抬眼,却见他凝望江面，神情沉在暗影里，半分也未看向她。方才那句“我猜你并不想，对吗”，仍悬在微凉的夜风里，像一根沁着寒意的针，轻轻挑动她渐促的心跳。
她沉默着。
该怎么回？
直说"想”未免刻意。
说“不想”又怕他当真，就此断了结契的可能。背脊抵着冰冷岩石,思绪如乱麻缠绕。她反复推敲着既能掩住真心、又能留有余地的措辞。
可未等理清，他轻渺的嗓音又从头顶落下，淡得像江上即将散去的雾，转眼便没入涛声之中。
“无妨。殿下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
虞欢心头猛地一震，这才惊觉，方才那片刻的沉默，竞被他当作了默认。默认她不愿与他结契。
“不想，不等于不需要。”
她连忙开口，声音强压着平稳，给出自己的理由，学着他那副冷静腔调说道。
“道侣契对局势有利，于我更是保命的倚仗。若哪日你不在身边，我恐怕难以自保…万一被掳走怎么办？何况极道宗隐世太久，与中枢猜忌日深，长老们日夜难安。我需要这契印，让仙朝看清极道宗与降妖司的关联，绝了他们生事的念头。”
话音落地，她便看见他脸色更白，唇色淡如月色，像一道自暗夜深处浮出的幽影，连气息都阴冷下来。
他没答话，可这模样让她心头一紧，只觉得他今夜属实异常得很，仿佛被抽走大半生机，连眼底的光都黯淡下去。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刚触上他脸颊，一股寒气便顺着指节急速蔓延一一绝非秋夜该有的冷，倒像是刚从万年寒潭中捞起，冰得她指尖发麻，连心口都泛起凉意。
“你很冷？"虞欢眉尖紧蹙，下意识向前半步，伸手环住他的腰。掌心下的身躯冷得透骨，如同没有温度的玉石。他手臂微收，顺势将她更深地拢入怀中，“不冷。”话虽如此，她却能清晰感到他身上传来的寒意渗进衣料，连胸膛的起伏都变得迟缓微弱，仿佛心跳下一刻便要停止。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正要调动灵力为他驱寒，却发觉他的身体竞在转眼之间迅速回暖。
不过片刻工夫，那刺骨的寒意便褪去大半，掌心下的温度渐趋寻常，不再那般骇人。
虞欢暗自诧异：自己的体温竞这么高，能这么快暖了他？她分明还未催动灵力，这暖起来的速度也太不寻常了。念头一转，心头涌上几分惊喜。
莫非是近来修为精进，如今连自带的天医灵力，都能轻易暖化他这大乘修士的身躯了？
这般想着，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浅的得意，忍不住在心里轻哼一声，暗自为自己的进步欢喜。
欢喜之余，她又想起他先前渡给她的那部分生命本源，许是本源离体太久，才令他气血凝滞，冷成这样。
等自己肉身劳损修复，还得还他。
总不能一直占着别人的东西，何况是这般珍贵的性命交托。刚思及此，却觉那两条环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几乎要将她嵌入骨血里，连呼吸都觉得微窒。
虞欢有些喘不过气，刚要开口让他松手，就听他的声音沉在猎猎江风中，落在耳边，带着沙哑。
“所以，你需要结契，就只为了自保…以及护你的宗门？”这是一句迟来的反问。
虞欢默然片刻，目光落在江面摇曳的灯影上，终是轻轻颔首，“是。”这话听着何其凉薄，可眼下，她只能这般作答才最得体。何况与他这种人相处，不谈利益还能谈什么？将诉求明晃晃摆在台面上，本就是他偏爱的交流方式。下一瞬，一声低笑在夜色里漾开，似嘲讽她，又似自嘲，又好似藏着说不清的试探。
他再开口时，颇为玩味：“不是为了我的'宝贝'，还有……身子？”虞欢猛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颊瞬间涌上热意，连耳尖都烧了起来。这分明是翻出她先前的话来调侃！
当初她答“总不能连着你的宝贝和身子一并恨上”，如今竟被他原封奉还，还说得这般意有所指。
羞恼霎时涌上心间。
这话听着，倒像她既贪图他的天材地宝，又觊觎他的容貌姿色，活脱把她说成一个见钱眼开还馋他身子的登徒子！
她又气又窘，抬手在他手臂上用力捏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的恼意：“胡说什么浑话。”
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混着江涛再度飘来，先前的戏谑已然散尽，只剩空洞的追问，依然是那般笃定的陈述。
“若换个人坐这指挥使的位置，你也会需要与他结契，对吗。”虞欢一怔，心道这不是废话？
唯有他是她命中劫数，换作旁人，何须费这般周折结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