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红伞
他道：“是真忘了。”
虞欢默然凝望他半响,眉梢不自觉地蹙起。可是这怎么会？怎么连他也.……
但瞧他眼底那片不似作伪的茫然，便知绝非玩笑一-他是真的记不得他是谁了。
“……你也失忆了？”
他颔首，像是看穿了她眼中的疑虑，缓声解释：“先前渡海时，我们遇上了传闻中的诡异歌声。那歌声能唤出人心底最渴望听到的声音，说出最想听的话一-若信了，便会神智沉沦，心甘情愿跃入海中，形同自尽；若能勘破幻听，虽能保住性命，却会遗忘过往,前尘尽洗…
他将所知的尽数告知。
“歌声？”
虞欢闻言一怔，攥紧被角：“你是说，我们听清了歌声里的内容，却没有相信,所以才失了记忆？”
这如同对理性者的惩罚。
“或许。”
他垂眸看她，目光沉静，“既是最想听见的话，却不肯信,想来是内心深处早已明白，那终究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虞欢心头微动，竭力想从混沌的记忆中捕捉那些模糊的声响，脑海中却只剩一片空茫。
她忍不住琢磨。
譬如，也许有人听见师父说“你从未让我失望”，却因深知自己修为平平，从未达到过师父的期许，师父不可能对他说这些……所以才本能地识破了幻象？那她自己呢？究竟是什么，让她连片刻的沉溺都不敢？“那你呢？“她抬眼追问，“你还记得自己听见了什么吗？”他唇角微弯，笑意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记不太清了，但好像是……一个恨我的人，对我说了′喜欢？”
他拖长语调，慢悠悠地说：“是不是很好笑？”虞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舒展：“确实可笑。一个心怀恨意的人，怎会突然说喜欢？这破绽也太明显了。看来那歌声虽能勾魂，却也漏洞百出。”“是啊，破绽百出。”
他微微一笑，“我们都没信，所以活了下来，代价便是忘了前尘。”谈话进行得太过顺畅，虞欢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异样。他对歌声的原理、失忆的因果了如指掌，实在不像是个同样失忆的人该有的样子。
她凝眉追问，语气中多了几分审慎：“不对，你说自己也失了忆，怎么会记得这么多关于歌声的事？”
“我记不得。”
他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平静，“是寺里的小师父告诉我的。他们探查了周围，又询问了其他幸存者，才拼凑出真相。”虞欢了然点头，想来是他先醒一步，早已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可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那你说我要来听禅，还说我们新婚一月，这些怎么没忘？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有些记忆，即便失去，也不会磨灭，如凡人不会忘记呼吸饮水。于我而言，认出你，或许只是本能。”虞欢心口蓦地一跳，耳根微微发热：“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她忽然反应过来，刚醒时见他神情复杂，还带着些许幽怨，原来是因为这个。
同样失忆，他记得她，她却忘了他。
倒显得她对他用情不深，才会这样轻易将他遗忘。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忽然扬起的笑声打断，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戏谑：“其实，是寺里的小师父说的。他说发现我们时，你正紧紧抱着我不……小师父略通卜算，算出我们新婚一月，此行是为听禅而来。”虞欢…”
抱着他不放？
刚涌上心头的愧疚与感动，瞬间被这直白的现实浇灭。果然是她想多了。
恰在此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位身着灰袍的小僧端着素斋缓步走入。他约莫十六七岁，生得浓眉大眼，肤色是常年受海风浸染的黝黑，眼中还带着未谙世事的澄澈与质朴。
他的目光在屋内二人脸上轻轻一转，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好奇。这小僧法号玄真，入寺修行不过半年，修为尚浅，仅达炼气三层，平日负责在海岸边救助那些因诡异歌声而失事失忆的漂泊者。他还清晰记得初遇这对男女时的情景。
那时夕阳沉海，礁石嶙峋，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衣男子单臂紧抱着昏迷的紫衣女子，流出的鲜血竞将怀中女子的衣袍染红了大半。玄真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
周遭更是散落着数十具难以辨认形态的尸骸，他只瞥了一眼便忍不住胃中翻涌。
更让他惊异的是，那男子另一只手竞还拎着一个高大男子的后领，如同拎着一个沉重的拖油瓶。
那被拎之人相貌英挺、身形雄健，本该是气宇轩昂的模样，却泪流满面、神志昏沉，倒像是个痴傻之人。
如今洗去血污、更换衣衫后，玄真才得以看清这对男女的真容，男子白衣胜雪，女子黑袍美艳，二人对坐，恰似明月映海棠，当真是一对璧人。近来这片海域颇不太平，像他们这般遭遇海难的人不在少数，大多都是被那诡谲歌声所惑。
活下来的尽皆失忆，更多人则已沉入海底。这对男女能漂流至此得以生还，已是极大的侥幸。玄真修为低微，自然探不出二人深浅，只当他们是寻常遇难的凡人或低阶修士。
此刻见那女子已然转醒，便将餐盘轻放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