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覆灭
夜色渐次降临,屋檐外夕暮的空中盘旋着晚归的鸟鸣,室内覆了层脏兮兮的黑雾,不点膏蜡几乎看不清东西。
耳聋口哑的老嬷嬷进来,为家主和姑娘掌了灯,又悄无声息退出去。谢探微在忽明忽暗的蜡光下打下浓黑的影子,如洗砚的墨色,冥色寒烟中,他的皮囊极有迷惑性的,百里挑-一。
他的手极漂亮,皑皑然噭白色,像秋日的湖水,散发莫可名状的温柔气息。怪不得咸秋会爱他,咸秋本身也是美人,和他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十足般配。
其实远在入府前,甜沁也以为姐姐姐夫是天作之合,怀着艳羡的目光把他们当成一对佳儿佳妇,凛然不可犯,可掩埋在事情后的真相往往是肮脏残忍的。此刻,横亘在甜沁和谢探微之间的是银造的锁链,似乎一条条吐芯的蛇。她已不好再开口求他,刚才保住了婢女她心满意足,至于锁链,权当满足他癖好的酬劳,反正该做的事都做过了。
谢探微轻缓地擦去甜沁眼角的泪痕,像真正的姐夫,动作蕴含关照。他又将银链松了些,长度恰好够她到桌边的温水和瓜果,春风润雨的体贴,做他的妻子绝大多数时候是幸福的。
按理说不该。
驯就是驯,任何形式的心软皆会减损驯调的效果。他该冷酷做个高居神坛的主人,而非深情款款的爱侣。
他在官场上整治政敌时,未见丝毫心软。可没办法,他偏偏对她没有抵抗力,她一哭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甜沁顺从地埋着脑袋,怕稍有异动打破他恩赐的这点自由。明明在意得很,表面还装作锁着就锁着的无所谓。
谢探微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莲子羹,不知用了什么秘方,勾得人馋虫作祟。他舀了半勺放在唇下轻吹,长睫如扇垂下一洼阴影,神色认真,忽略她瑟缩在墙角的状态,喂到她唇边,“吃口,不烫。”甜沁没张嘴,并不吃他的东西,起码不吃他这样暖然喂来的东西。“我自己来。”
她声线低得融在黑暗中。
他一愣,随即笑了,“怎么自己来?”
枷锁还套在她手腕上,她行动艰难迟缓,恐怕洒得满身。“我不饿。”
甜沁依旧不肯张嘴,有些无力,底气欠缺,实在不想接受他假惺惺的善意,使自己溺死在虚伪的温柔海中连呼吸的力气都丧失。“今日的粥多熬了些火候,特意加了些薏米,下人说你白日睡觉每每梦魇,是你姐姐亲自盯着厨房的人熬的。”
谢探微耐心劝了两句,口吻温淡绵长,像对待个无理取闹的妹妹。见甜沁始终无动于衷,将粥撂下,也不强逼,他还没丧心病狂到为了一碗粥大动干戈强灌她,“你想喝了自己喝。”甜沁掀眼乜他一记,对他满是鄙夷和刻薄。佛口蛇心,话说得比蜜好听,事做得比蝎还毒。
“姐夫回去吧,姐姐会担心你。她肯定留着饭菜等你,别让她失望了。”暮色已至,他不该留下过夜。五日之内连着四场,她饮了那么多避子汤,神仙也吃不消,她现在腿都合不拢,浑身淤痕累累。他得留下她的小命,如果他想长久玩她的话。
“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的宅子吧,妹妹倒反客为主了。”谢探微对她的逐客令不满,懒洋洋浮浪着说,“我走了,漫漫长夜,妹妹便有空研究撬窗,研究如何掰开锁扣了?”“不是。”
甜沁犟嘴否认,无视他危疑的言词,扭头道:“我只想好好睡一晚。”“想了就想了,遮掩什么。”
他滑过她脚踝锁扣上精致的纹路,有种淡定的清醒,“早知道外力锁不住妹妹,再坚固的锁终有撬坏的一日。但姐夫实在没本事像许公子一样给你的心上锁,让你死心塌地。”
甜沁右眼皮挑了挑,“那姐夫考虑过干脆放它走吗?总花时间精力上锁,多累,锁住一时也锁不住一辈子,强扭的瓜不甜。”谢探微寂寂然停留在一个笑上,未曾继续深谈,心里却好似已然想到了主意,能将她的“心"锁住,永远撬不开的。他暂时保密未明说,转而拿了药膏涂在她脚踝的红痕上,昨日她挣扎太过剐蹭的。膏药凉丝丝的,沙得甜沁直倒抽冷气。“可能吧。”
良久,他道。
等他觉得烦了,没意思了。
这一天不会很晚,得到的东西的魅力永远在减退,前世他对她不感半点兴趣的。
但现在他还想照顾她的。
“等你想通了,就带你回府。”
翌日,晚翠被送了过来。
晚翠、朝露、陈嬷嬷三人皆被从余府捞出,谢探微一句话的事。甜沁如今住在谢氏别院,先让晚翠一人过来服侍,免得扰了她的清净,也扰了别院的清净。
选晚翠,因为朝露是大丫鬟,有主见,前世敢为了甜沁忤逆主子,太不服管教;陈嬷嬷又老奸巨猾,遇事洞明,二者皆不如晚翠天真年少好控制,少生事甜沁明白谢探微的安排,一方面先还给她一个婢女尝尝甜头,另一方面捏着两个婢女当人质,防止她们凑起来策划逃跑。她不禁苦笑,现在哪里跑得了。
晚翠可怜巴巴地撸起袖子,露出手臂,残留着前几日被余老爷打的伤痕,“小姐那日走后老夫人就断气了,老爷忙着穿给老夫人入殓,隔两个时辰才发觉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