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有飞雁纹理,闪烁丝绸的冷光,道:“回小姐,那位赵大人说′甜小姐,主人命令属下接您回去,请您莫要推诿。主人知傍晚天寒,特备了云锦斗篷,叫您披上再回去。省得着了风寒,主人还得喂您药'。”
一番暖昧模糊的话,说得甜沁面红耳赤极是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迢迢脸色亦复杂,一方面为甜沁担心,一方面没见过这等姐夫关照妹妹的阵仗。其余贵女气得青白发紫,余甜沁竞在谢家受事无巨细的宠溺。话说到这份上,由不得甜沁不回。
时辰刚好是约定的,还格外宽限了一炷香。有情有理,滴水不漏。甜沁别无选择,在众人一片注视的目光中披上云锦斗篷,缓慢挪出了苏宅,步步如走钢刀脊背之上。
外人眼里的关照和庇护,是密不透风捆住她命运的绳子,严丝合缝的冷酷监视。
在他的五指山下,她的一颦一笑,碰到的人,走到的地方,归家的时辰,都是被提前设计好的。
他容她只见到傍晚刚刚漂起的暮云,她便绝见不到午夜悬于夜空的月亮。傀儡该走了。再不走请她的便不是赵宁和温暖的斗篷,而是疼人撕心裂肺的情蛊了。
苏迢迢失神拉了下她,弄得跟生离死别的,“甜沁,晚上还有盛宴,真的不能再留一会儿吗?不然,我求爹爹和你姐夫说。”苏家老爹是朝廷柱石,但在谢探微面前,并不算什么入流的角色。甜沁拂开苏迢迢的手,故作轻松:“不了。你快要成婚了,没准到时我能喝上你的喜酒,瞧你穿大红嫁衣盖盖头的模样。”虽然她这辈子没机会穿大红嫁衣。
苏迢迢立在原地,怅然若失。
明明是姊妹们欢聚一堂,无形间变味了。
群雌粥粥亦感败兴,没了甜沁,宴会后半程寥落无聊。甜沁忍住万般潮涌的心绪,走出苏家大门。从早上进来开始,仿佛做了场梦,早上有多轻松洒脱,现在就有多沉重羁绊。赵宁守在朦朦暮色中,黑铁塔般的身躯,锲而不舍等待。这景象对长久受冷落的庶女来说,本是有人惦记的温馨。
甜沁却恍恍惚惚如在噩梦之中,脚下绵软发飘。“小姐请。”
赵宁放下了脚凳。
甜沁沉默着上去,比越来越黑的夜还沉默,像死尸一样呆怔歪在马车中。天空是深邃而凝缩的墨蓝,庭前松柏发出尖锐的啸声,冬意趁夜重新爬上了树梢,阵阵梳骨寒。
谢宅门户恢弘高大,白日里吸纳太阳之气,熠熠生辉。夜晚则遮挡星月之光,黑沉沉如悚栗的墓碑,活脱脱巨大的棺材。甜沁接过赵宁递来的灯笼,自行走进。冷风飒飒灌人骨头缝,幸好穿了斗篷,她下意识叩牙关捂紧了斗篷。
这是她的家。
苏宅再温馨美好,终究不是她的家。
沿途下人见了她皆行礼,甜沁犹豫着是去秋棠院报平安,还是直接回画园。念起陈嬷嬷等人被绑在长条凳上,狼牙棒高高举起的血腥画面,她选择妥协,提着渺小灯笼发出的一丝光,往秋棠院走去。秋棠院正灯火通明,温馨和谐。主君主母正自用膳,暖黄色的光透窗棂泄来,泄出里面的轻声细语和闺房情话,饭香飘飘。甜沁立在夜的春寒里静默了会儿,积攒起勇气,嘴里斟酌着怎么说话。她独自一人提灯笼立在寒夜,踽踽独行,像被整个人世间遗弃。事情就是这般奇妙,在苏家她还被催命似要求回来,备受关注。到了谢家便一路黑暗,人家温温馨馨吃着饭,夫妻深情款款,理会她的人都没有,她真的无所谓。
所以,她为什么回来?
差点忘了,那人只是要她回来而已,结果达到了,掌控欲得到满足,才不管她尽不尽兴。像东西被借走了,得及时还回来。洒扫婢女见她在门外兜圈的样子,不知她踌躇什么,目光若有若无瞄着她,看个异类。
甜沁真不知自己还能在黑暗中坚持多久,敲了敲门,得体地唤姐姐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