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垂头默默舀着汤,后背发凉,她素来最爱贝壳做的首饰,在阳光下散射七彩霓虹变幻绚丽,一如她和许君正初次在书肆相会的打扮。舀了半天,汤里尽是藕断和肉丸,漂着胡荽和葱沫,却没有什么蛤蜊。原来传菜的下人耳尖听闻主君主母不喜,提前给挑出去了。谢探微并未过多照顾甜沁感受,甜沁由捧在手心的小小姐跌落为寄人篱下的庶妹,饮食用度恢复了普通水平。他之前在她们姊妹之间若有若无的偏移,回归了正轨。
甜沁并不算正经主子,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境遇好坏全凭家主心情。或许,近来她屡屡提及“爱",真的冒犯到他了。饭后咸秋去洗漱,谢探微漫不经心饮着杯中最后一口酒,桌上只剩二人。甜沁心跳漏了几拍,谨饬道:“姐夫,明日我也想随你们出海。”自从那日被他训斥,她首度与他交谈。
谢探微像没听见她的话,既无反应,也无动作,冷冷淡淡的完全把她当空气忽略,仿佛与她说话会破坏饮酒的兴致。他喜怒无常,听凭己性。
甜沁难堪地掐了掐手绢。
她虽提出了出海的恳求,能不能出海却不是她决定的。她不是故意要纠缠他们夫妻,破坏他们二人海上垂钓的渔趣,单纯想看看大海。她是晕船的人,看过河,看过湖,却没真正看过广袤无垠的大海,新鲜的事物引起她的好奇心罢了甜沁起身行礼,知趣离开。
晚风吹拂在身顿生凉意,她行道迟迟,遥感某根脆弱的弦被撞中,支撑不下去。若明日能出海,将她抛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化为泡沫也好……这一夜,甜沁睡得格外不安。
翌日早陈嬷嬷却欢欢喜喜告知她,“小姐不是要出海吗?主君那边的人在催了,码头有船,今日主君和主母要在远海垂钓,小姐再不起床便来不及了。”甜沁激灵灵顿时醒了,忙不迭汲鞋下地梳洗,换好素雅轻薄的出海裙衫。趁陈嬷嬷没注意,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己妆奁,将平日偷偷收集的碎银和小剪刀藏在裙摆下。<1
她也不知为何这么做。
或许真如外界谣言,她神志已经不正常了吧。甜沁被赵宁接了码头处,那码头并不大,为谢氏的船只单独进出,风景绝佳。
白色精灵的飞鸥密集盘旋,啄食人手中的红薯,羽毛软乎乎的,也不怕人。咸秋也带了点,享喂鸥之趣。海浪一圈圈拍在岸上,宏大的咆哮,风烈得厂乎让人站不稳,衣裳襟带失控地飘在半空,全都变了形,长久凝望墨蓝的海让人恐惧晕眩。
“甜妹妹怎么也来了?”
咸秋讶了讶,望向谢探微,“她晕船。”
谢探微的声音在海风中听不真切:“让她跟着吧。”甜沁上前,迈过十尺多高搭在岸边木架,对姐夫姐姐行礼。咸秋略有不怿,但甜沁已至,咽下话头招呼道:“甜儿快上船,没准备你的鱼竿,一会儿便和姐姐一块钓鱼吧。”
甜沁确实晕船,船还没看起来,看着颠簸晃动的大海已经有种呕吐的感觉。她想蹲下来歇一歇,裙下的剪刀差点扎到自己。她立在桅杆旁,盯着水藻和海中群群游过的小鱼,恍若怀有心心事。“开船喽一一”
纤夫朝诸位太太老爷高喊。
偌大的船身缓缓移动,排开一大片水藻。穿上不单有谢氏的贵人,还有渔户、盐户、采珠户,皆是庄园自家养的人,大伙儿迎着海绵灰黯惨淡的阴云,措网的撒网,磨刀的磨刀。采珠户准备好了凫水的绳索和猪尿泡,要潜到深海中为主母捉贝母,采明珠。
甜沁眼睁睁见船远离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岸,如一片叶被抛在大海中,随波逐流。
海上清纯如酿的空气,天色是鸭蛋青,滚滚阴云将海浪染成了灰黑色,船体时高时低,时正时偏,宛若被吞噬。
严格意义来说今日并不适合出海,浊浪滚滚,掉下船的人会被浪卷走,有死无生。
渔夫绘声绘色地解释,“但早去早归便无妨,虽有浪,不至于起风暴。”甜沁认真听在耳中。<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