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庄的扩建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依旧。林晚昭那点因苏婉儿来信而起的波澜,早被工匠们吆喝号子的声音、石料碰撞的叮当声以及她自己满心满眼的规划图给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点残存的、对奇葩人士的无语感,也很快转化为了督促工期的动力。
“张师傅!这边池壁的弧度再自然一点,对,就跟旁边那块石头走势一样!”
“赵叔!运青石板的骡车到了没?催一催,这边等着铺底呢!”
“狗蛋!别瞎跑,去帮你夏荷姐把晾好的薄荷水抬过来!”
林晚昭嗓门清亮,指挥若定,晒红的小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在工地上显得格外醒目。什么苏婉儿李婉儿的,哪有她亲手打造温泉山庄来得重要?
而与此同时,那封承载着无尽怨念与恶毒揣测的信件副本(或者说,墨砚送来的那份),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安远侯府书房那张紫檀木大案上,就压在几份需要批阅的公文之下。
顾昭之处理完手头的正事,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沓厚厚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的信纸抽了出来。
他并未立刻翻阅,而是先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温度恰好的明前龙井。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神情淡漠得仿佛那信里写的不是对他府上厨娘的激烈控诉,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市井闲谈。
半晌,他才放下茶盏,目光懒洋洋地落在那簪花小楷上。
从“昭之表哥亲启”到最后的“泣血再拜,望表哥垂怜”,他一字不落地看了下去。
越是看到后面那些“狐媚惑主”、“心机深沉”、“构陷兄长”、“反噬其主”的字眼,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平淡,甚至嘴角还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带着冷嘲的弧度。
若是林晚昭在此,必定能认出,这就是侯爷标准式的、准备开始“毒舌”或“挖坑”前的表情。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攀附权贵?飞上青云?”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光倒还不算完全瞎,至少知道本侯是‘权贵’,是‘青云’。”
只是这攀附的方式,未免也想得太龌龊了些。那小厨娘若有这半分“狐媚”的心思,怕是早就想着法儿往他书房、卧房里钻了,何至于整天不是泡在油烟缭绕的厨房,就是蹲在泥灰漫天的工地上,琢磨着她的点心和池子?
想到林晚昭可能穿着那身粗布短打、顶着张小花脸、举着锅铲或者图纸,对着谁“狐媚”的样子,顾昭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至于“构陷兄长”、“毁家败业”……顾昭之眼底掠过一丝冷芒。苏文远那点破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他自己作死?证据确凿,经得起京兆府反复推敲。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纯粹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苏婉儿倒是会避重就轻,倒打一耙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还有那“反噬其主”……这顶帽子扣得可就又大又蠢了。是在暗示他顾昭之眼光不行,识人不明,连个厨娘都驾驭不住?
真是……又蠢又坏。
顾昭之摇了摇头,彻底失去了再看一遍的兴趣。他甚至有点后悔让墨砚把信送去给林晚昭看了,平白污了她的眼睛,说不定还影响了她研究新点心的心情。(侯爷您多虑了,林小厨心大得很,转头就忘)
他铺开一张质地细腻的薛涛笺,取过一支狼毫小楷,蘸了墨,却并未立刻落笔。
日光微移,书房内一片静谧,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他眼前似乎闪过林晚昭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那双总是亮晶晶、专注于食物或新奇点子的眼睛;闪过她面对刁难时机智反驳的样子;闪过她得了赏赐时那副想矜持又忍不住偷笑的小财迷模样;甚至闪过她可能在看到这封信时,气得跳脚、鼓着腮帮子骂人的生动表情……
相比之下,苏婉儿这封信里充斥的眼泪、抱怨、恶毒的猜测和软弱的哀求,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亲戚?
顾昭之眼底最后一丝因为“亲戚”二字而产生的、极其微薄的耐心,也彻底消耗殆尽。
当初王氏母女在侯府上蹿下跳、搬弄是非、刻薄下人时,可曾念过一点亲戚情分?
苏文远屡次三番使出下作手段,企图强取豪夺时,可曾念过一点亲戚情分?
如今眼看儿子罪有应得,家业难保,倒想起“亲戚”来了?还想用这虚无缥缈的关系来绑架他,让他去颠倒是非,袒护罪人?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