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
陈十三念出了这个名字,目光在沙盘上那座代表着云中城的模型上停留。
傅沉舟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无奈,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头疼。
“你是说……章邯?”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颗酸涩的果子。
陈十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待着傅沉舟的下文。
“章邯此人……”傅沉舟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不是个纯粹的将军。”
“他更像一个……穿着铠甲的精密会计师。”
“战争在他眼中,不是热血与荣耀,而是一盘关乎粮草消耗、兵力折损与风险回报的冰冷生意。”
傅沉舟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军人对官僚天生的不喜。
“他是陛下安插在北境的‘账本守护者’,职责就是看好家底,而不是开疆拓土。他将保存有生力量,视为对皇权的务实忠诚。在他看来,军队和士兵的性命,是陛下最宝贵的资产,不应轻易损耗。”
“所以,他极度厌恶风险,将兵力损耗看得比天大。”
墨小小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那……那这种人,还能打仗吗?这不是怕死吗?”
傅沉舟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在正面战场,他这种性格是致命的弱点。”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陈十三身上,那份复杂的情绪,终于化为了一抹洞悉一切的了然。
“但是,在此刻,他这该死的性格,却能变成我们手中最大的优点!”
傅沉舟的语速陡然加快,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你若让他率领八万大军出城,与赵渊的联军正面决战,他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来推脱!”
“但你若让他去‘零伤亡’地烧敌人的粮草……他会比谁都积极!”
傅沉舟一拍手掌,发出一声脆响。
“因为这在他看来,是一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陈十三笑了。
他与这位铁血儒将的思路,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没错。”陈十三接过话头,手指在沙盘上那条漫长的补给线上轻轻划过,“我们甚至不需要强令他做什么。”
“我们只需要给他一个新的‘生意模型’。”
两人相视一眼,一个疯狂而又精密的全新战术,开始在他们的言语交锋中,迅速成型。
“黄蜂战术。”陈十三吐出了四个字。
“命令章邯,将他那八万守军,化作数百支,甚至上千支小部队。”
“他们绝不与敌军主力接触,甚至连小股的护卫部队都要尽量规避。”
傅沉舟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接着说道:“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像黄蜂一样,在联军那条漫长得像条懒蛇的补给线上,进行无休止的、小规模的叮咬!”
“烧毁一车粮草!”
“破坏一段道路!”
“毒杀一片水源!”
“每一次行动,都力求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行动得手,立刻远遁,绝不恋战!”
陈十三补充道:“这不仅能让联军陷入后勤的噩梦,让他们每一口饭都吃得不安稳。”
“更重要的是,能逼迫赵渊那个老狐狸,从他的主战兵力中,分出大量的部队,去保护那条该死的补给线!”
“如此一来,他能投入到正面战场的兵力,就会被大大削弱!”
“届时,傅帅您正面战场的压力,也将随之锐减!”
狼群在敌后散播恐惧,动摇军心。
黄蜂在粮道持续叮咬,制造混乱。
一个立体的,多维度的,将心理战与破袭战完美结合的作战计划,就在这小小的密室之中,彻底成型。
当最后一个细节被敲定,密室之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傅沉舟和陈十三,隔着巨大的沙盘,遥遥相望。
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激赏”的火焰。
许久。
傅沉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沉郁与死志。
他看着陈十三,就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感慨万千。
“我一生用兵,讲究堂堂之阵,正正之旗。”
“你却教会了我,胜利,不止在沙场之上。”
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你这小子……是个人才,也是个魔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