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似乎被他们抛在了身后,但是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便被冰冷的现实无情掐灭。
就在他们刚冲出一片相对稀疏的林地,眼前却是一片相对开阔、坡度徒峭的山脊的时候,在山脊下方,以及两侧的山梁之上,骤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火光如同一条条狰狞的火蛇,瞬间将这片局域照得亮如白昼!
火把之下,是森严的数组!
甲胄鲜明,长矛如林,强弓劲弩尽数张开,冰冷的箭簇在火光下闪铄着死亡的寒芒。
这绝非临时调动的追兵,而是一支早已在此地设下天罗地网的伏兵!
为首一人,身着文士袍服,外罩轻甲,立于阵前,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从容。
正是安邑太守荀谌。
‘二位将军’
荀谌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穿透了夜风,传入乐进等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夜露深重,山路崎岖,何必如此辛苦奔劳?安邑虽小,尚有一席之地,可容二位将军暂歇。’
乐进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冰窟!
浑身的热血,仿佛被这冰冷的声音所冻结!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看着似乎松懈的监视,无人值守的水渠,疏于防护的夏侯敦住所
一切的一切,都在荀谌的计划之中!
他们象是一群自以为聪明的困兽,在猎人精心布置的囚笼里徒劳挣扎!
老疤等人也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的人数、体力、装备,在这样一支严阵以待、以逸待劳的伏兵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连续的亡命奔逃、浴血厮杀,耗尽了他们的力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夏侯敦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那森严的数组,看着荀谌那张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脸,最后一丝被乐进点燃的血性之火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自嘲。
‘嗬嗬嗬嗬嗬’
夏侯敦发出一阵低沉而苍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讽刺,‘文谦啊文谦你看到了吗?这便是这便是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着背,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这便是命数也是算计算计啊’
夏侯敦看向身边浑身浴血、左臂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的乐进,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悲泯,有深深的愧疚,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你不该违令的只要给我个消息就好了’夏侯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又搭上这些好兄弟的性命都是好汉,都是好汉啊’
他目光扫过老疤和仅存的几名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不屈的敢死之士。
老疤等人迎着夏侯敦的目光,没有退缩,只有一种坦然赴死的悲壮。
热血,在冰冷的政治任务面前,毫无价值。
即便是乐进拒绝执行卑劣的号令,而是选择以武人的方式战斗到底,守护同袍最后的尊严,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孙六、李二、赵三、陈七、王五等等,这些有名的,无名的死士,为救夏侯敦而死,老疤等人明知是绝境,依旧赶来接应;乐进为救夏侯敦违抗密令,身负重伤
这些战友同袍的情谊,在冰冷的政治算计面前,显得如此沉重而悲凉。
乐进违抗了所谓‘自愿’的密令,也没能救出夏侯敦,他遵从了血性和情谊,却将所有人带入了更深的绝望
夏侯敦看清了冰冷的算计,却无力挣脱,觉得自己因乐进的情义,而背负了更深的愧疚。
乐进拄着战刀,支撑着身躯,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左臂流淌,浸湿了身下的土地。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火光,看着荀谌平静的脸,又看了看身边濒临崩溃的夏侯敦和仅存的、眼神决绝的老疤等人。曹休临死前的眼神再次清淅地浮现,与眼前这一幕重叠在了一起
卑劣的密令?
沸腾的血性?
沉重的同袍情谊?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混合着血水和泥土,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淅,是对着荀谌,也象是对着这残酷的命运,发出最后的怒吼!
‘好算计!乐某佩服!’
他顿了顿,猛地挺直了染血的脊梁,用尽最后力气吼道,‘但想拿乐某的头颅,拿夏侯将军的性命’
他环视身边最后的袍泽,老疤等人立刻握紧了兵刃,挺起了胸膛,眼神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得用命来换!’
这声怒吼,是绝望的咆哮,是武人尊严最后的倔强,也是对那冰冷政治任务最悲壮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