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所以,他只能打着『周』的旗号,进行妥协。
他默认了这种『比』的存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还不得不利用这种『比』。
让那些贪婪的校尉、掾史们去管理武库、粮仓,因为他们『比』得更紧密,更能有效地驱使下属,哪怕这种『有效』是以牺牲质量和长远利益为代价。
让那些彼此勾连的官吏去维持坊市秩序,征调民夫,因为他们更能『理解』上意,更能『果断』地执行诸如坚壁清野、封锁坊门之类的严苛命令。
至于这些命令执行下去,底层民众会如何想,如何承受?
陈群其实知道的
但是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陈群的脑海中,再次回荡起少时读到的句子:『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是了,这便是理由。
他经常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说得多了,任何时候都变成了『非常时期』,『非常之法』也就变成了常见规定。
比如
再比如
陈群难道不知道那些一道道的『非常之法』,年年月月动不动颁布,修正,暂行,临时的各种法律规章其实都有问题?
可是他只能是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表示那些普通民众目光短浅,难以理解坚守邺城的重大战略意义,难以体会为了『大局』做出『必要牺牲』的深意。那么,就不必让他们『知之』,只需用强力和秩序,『使由之』即可。
关闭坊门,隔绝南北,严格管制,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为了『稳定大局』。
至于这过程中产生的怨气?
陈群也同样找到了理由,那不过是『小人』的『比而不周』,是不可避免的阵痛。
让『小人』继续苦一苦,忍一忍就好了。
陈群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喧嚣,仿佛就在耳旁。
模糊。
他可以去城墙上听的清楚,可是他现在却在官廨之中。
他能想象到北城墙上,那些『整饬一新』的弓弩在实战中变成笑话的场景;也能想象到南城坊间,那些被紧闭在门后的百姓,在饥饿与恐惧中逐渐滋生的绝望。
这一切,他都知道。
但他无能为力。
或者说,他选择的的方式,就是维持这个表面上的『周』,这个建立在沙滩上的、脆弱的平衡。
他还要用,他也只能用,这些他知道有问题的官僚体系,去压制可能出现的更大问题
他不愿意去承认的问题。
只要不正视,不承认,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问题。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陈群低声呻吟着,仿佛在为自己寻找支撑。
他自问,自己未曾结党,一切所为,皆是为了曹氏社稷,为了邺城安危,这算不算『矜而不争』?
至于那些官僚的贪腐、欺瞒,那是『小人』之行。
他不去做,就能体现出自身的『高洁』,似乎就很好了
就像是他养在厅堂里面的那佩兰。
然而,心底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反驳。
这真的是『不争』吗?
还是因为不敢『争』?
因为一旦去『争』,去彻查,去整顿,就可能揭开整个旧官僚体系脓疮,暴露出其无可救药的腐朽,从而动摇统治的根基?他陈群,以及他所代表的这个阶层,本身就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又如何能挥刀自宫?
更可怕的是即便是挥刀自宫了,也未必能成功?
他想起了父亲陈纪。
父亲是以德行着称的名士。
父亲常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可如今的邺城,德在何处?
是靠着严刑峻法的《守御令》?
还是靠着那些阳奉阴违、贪墨成性的官吏?
众星所共的,恐怕不是北辰之德,而是对于权力和生存的恐惧罢了。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孔子的教诲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邺城,在当下的危局中,『道之以德』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时间不允许,现实更不允许。
他只能选择『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哪怕明知这会让百姓『免而无耻』。但他觉得首先要活下去,守住城,才能谈以后,谈德治。
是这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