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有一日的解脱,可以暂时放松下来,可以睡个难得的好觉。
可他还是想多了。
轻松的心情持续了没多久,就在看到他塞在书箱角落的那张宣纸后彻底崩塌。
他太紧绷,甚至第一反应是把它揉成一团藏起来。接着才意识到偏房里没有别人,笔墨纸砚也不会告状。虞白为自己的举动窘迫了会,而后朝门外窗外反复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才慢慢展开那张纸。
是书院课上练字的纸,边角泅了一滩墨,已然废了。被他留下,是为纸上那行龙飞凤舞的、不属于他的字迹。他的字和燕昭的字并在一起,一行纤瘦细窄,一行潇洒劲逸,像涓涓溪流边上奔过滔滔江水,看得他心口直跳。
虞白抬手抚了抚那行字迹,纸页纤维挠得他指腹微痒,像是被她的笔锋轻轻描过。
他一下蜷起了手指,攥进掌心。
指尖攥住了,思绪却没有。
他不可自控地胡思乱想起来,回想她写下这行字时的神情,回想她握笔的手,回想她倾身靠近时渡过来的体温……
“公子。”
突然的人声吓得虞白一激灵,手忙脚乱就要把宣纸往怀里藏。却不知这样的反应更显可疑。
来的是书云,她比画雨严肃得多,也更谨慎,一双利眼敏锐地发现了他手里的东西,“公子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一张废纸……”
“废纸?"书云打量他一眼,显然不信,“恕臣直言,公子随侍殿下身侧,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为保万全,请公子把东西交由臣检验一番。”“我没…“虞白还试图为自己辩解,但被书云那双锐利的眼眸盯着,他很快败下阵来,认命地把手里的宣纸交了出去。时间在这一瞬变得极慢,纸页翻动的声响像是凌迟。他的世界都变得暗淡,仿佛板子已经落下,狠狠打在他身上,打得他既不敢再有那些大胆心思,又不耽误他立即卷铺盖走人。因此,宣纸原封不动递回他面前时,虞白整个人还是懵的。“没有异常,是臣误会了。还望公子谅解,这是臣职责所在。”说完,书云又提起一旁的食盒,显然这才是她过来的真正目的。看着书云打开食盒一样样往外摆,虞白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来书云所说的检查,只是看看有没有夹带密信、暗传消息吗?…真的不觉得他捧着殿下的字迹翻来覆去地看,有什么问题吗?虞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等回过神来时,面前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点心小食。他更茫然了:“这是……
“殿下说近几日见公子瘦了,怕是行宫饮食不合胃口,特叫人做了这些送来。”
书云公事公办地交代完,转身离去,留虞白一个人愣在原地。他看向面前,甜羹糖糕蜜果冰酪,冰过的甜食淋着晶莹蜜汁,样样都是他喜欢的,就连冰酪上浇盖的果肉都从酸口的山楂,换成了甜味更多的杏脯。他嗜甜,可这事只有家人知道。
殿下如何得知?
若在前几日,虞白还会欢喜地以为这又是某种巧合,是祥瑞的象征。但提心吊胆了这么几天,他已如惊弓之鸟,看见这些无不合他口味的吃食,他只觉得惶恐。
…殷下调查他了?
还是仅从这不到一月的相处,就见微知著,看穿了他的喜好?是了,殿下何等敏锐,就连他近几日瘦了都瞒不过她的眼,更何况饮食偏爱,更何况他那些痴心妄想……
一时间虞白如坠冰窟,硬是在七月盛夏浑身发凉,隐隐打起寒战来。要不还是主动交代算了,他想,说不定殿下会看在他坦诚的份上,留他几分体面…
燕昭提前离席回到寝院时,看见的就是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在想什么?”
叮叮当当一阵响,虞白接住险些被他摔飞出去的瓷勺,看向突然出现在门边的人。
“殿下……“连番惊吓,他已经快要哭了,“你,你不是在宫宴上吗?”燕昭有些奇怪,“昨天不就和你说了?家宴没什么意思,我会早些回来。”看见桌上几乎原封不动的吃食,她更奇怪了。“怎么不吃?"明明都是按他口味做的。
虞白慌得快要晕过去了,哪还顾得上吃东西。他强压下怦怦乱跳的心心脏,竭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我、我没有不吃,我只是…。”他声音忽地断了。
燕昭从他手中抽走瓷勺,舀了点他面前那碗冰酪,含进口中品了品。动作熟稔又自然,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仿佛和他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
虞白仰着脸愣在那里,甚至手上还保持着空握勺柄的姿势。“好难吃。“燕昭"唔"了一声皱起眉,“怪不得你都不碰,行宫的厨子该换换了。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另做。”
“我不…“虞白刚开口,就见她拿起桌上的帕子,拭了拭唇。那…是他的帕子。
不久前还被他收在怀里,说不定上头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怎么就……“不什么?不饿?”
“…“虞白大脑一片空,好半响才找回声音,嗯……嗯,我不饿…耳边落进一声笑,燕昭弯着唇说了句什么,把帕子塞回他手里,顺带拽着他站起身。
“不饿的话,跟我去个地方。”
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已被带着离开寝院。
盛夏的黑夜并不安静,蝉鸣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