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和离的事，假的罢？”
老太太斜眼瞥她，意味深长地笑：“怪道你吞吞吐吐的，原是问这桩事。”齐老太太惆怅地说道：“二郎自幼跟云锦玩耍，我怎么也算她半个祖母，她出嫁那天，二郎去看了……那般风光的婚事，我和二郎肯定祝愿云锦姻缘美满，只风言风语传的厉害，我若不闻不问，像话吗？”洛阳女子的地位不低，哪怕夫妻和离，亦不是丑事，但话虽这么说，耶娘怎愿见到女儿的姻缘走和离这一步。
老太太拐弯抹角，谈起陈年旧事：“若非二郎君不依，云锦便许给你们齐府了一一”
她摇摇头，说，“咱们两家有缘无分，云锦她耶娘一根筋，找相士取庚帖合婚，古里古怪，道和齐润不般配，乱点鸳鸯谱。”“云英有官家赐婚，恰好国公府换了云锦的庚帖，且齐润弱冠之年才能娶妻，要等足足五年，谁等得起？”
齐老太太苦笑道：“提这个作甚呢？剪不清，理还乱，二郎今日左一句云锦，右一句云锦，没个忌讳。
“这混账孩子，贪玩，错过云锦如此伶俐的女娘，我如今回想，气得牙痒痒。”
“国公府的门楣比我们齐府高，若有国公府的女娘给二郎递庚帖，我立刻就操办婚宴。”
齐老爷这两年不和兰府来往，便是因不屑兰府的老爷们势利眼。谁的官权大，家底厚，他们就恭维奉承。
香樟树的枝叶摇曳，老太太的脸被蒙上一层灰灰的阴影。“怪我疏忽了，由着她耶娘挑三拣四。”
老太太叹道：“不说门楣高低，起码这郎君要合孩子们的意，日子过得安宁。”
齐老太太见她一脸愁云，猜测和离的事不是空穴来风，宽慰道：“你今儿烧香祈福，福运过两天便来了。”
“你倒说应了。“老太太抬头，盯着青蓝的天，说，“二姑娘要回来探亲，她是个有福的。”
方丈做的法事结束，僧人出佛殿。
她们往回走，天色徐徐地黑了。又到用斋的时辰，小沙弥请住宿的香客去斋堂，而今香山寺拢共六座庭院，修行的僧人有上百人，专门给香客歇息的禅房百余间。
吃了斋饭，女使问小沙弥在何处沐浴。
庙里唯独沐浴不方便，女香客皆在浴堂的池里洗身。云英姊妹只能凑合，用一间厢房沐浴。
油灯微暗，桂圆和女使去搬水，云锦坐在屏风外，问道：“阿姐，你后悔吗？”
云英侧耳，妹妹的犹疑，和出嫁前夜很有偏颇。她嫣然问道：“现在打起退堂鼓，是不是有些晚了？”云锦笑道：“许久不跟阿姐说话，又一时想不到说什么是好。”云英缓缓说道：“妹妹，我若后悔，早在当初便不会坐上你的花轿。”“妹妹后悔吗？”
透过屏风，云锦的脸庞模糊。
“不后悔。“云锦说。
云英低笑：“假如后悔，我反倒要让阿耶去找相士瞧瞧，哪个胆小鬼的魂魄附在我妹妹体内。”
她知道妹妹最讨厌牛鼻子相士。
除了耶娘，妹妹是她极牵挂的亲人。
从牙牙学语，到为人妻，她若受委屈，妹妹决计替她出气。即便她和妹妹的样貌不同，羁绊怎可割舍。
许是年复一年地学妹妹，云英察觉妹妹现在越发像她一-纠结、矛盾、谨小慎微，操劳地要照料所有人。
妹妹长大后最不肯去讨好长辈。
耶娘苛刻，言语伤人。
妹妹问她，做到什么模样，才能得到耶娘的喜欢，得到府邸姊妹的喜欢。这太难捉摸。
她说妹妹这样便很好。
云锦隐约鼻酸。她不是固若金汤的城墙，纵使做过一家之母，正是清楚这世上没有软弱的老太太，她逼自己不轻易哭笑，遇事先解决再害怕，久而久之，便活成了小孩子嘴里冷冰冰的长辈。
桂圆提着水桶进来，云英换过衣裳，道：“夜深了，婆母一人在房里歇着，我得去陪她。”
女使送云英回禅房。
庭院的小路蜿蜒曲折，云锦沐浴完，穿了一件素衣，她没带贴身丫鬟伺候。寺庙男女不同住，卫霄的禅房被僧人安排到另一间。石阶映着她的影子，云锦在廊下走着。
多数的禅房熄灭烛火，她吩咐玉蝉半敞着房门，以便她找寻，毕竟有不少香客在这儿迷路，房内留人守着，不至于走错。纸灯笼忽闪忽闪，游廊的尽头，着墨绿圆领袍的郎君不紧不慢地踩上台阶。好像是齐润。
她见齐润穿过这身衣袍。
云锦驻足，郎君已经走近她，他懒洋洋的，唤道：“云锦？”“二郎君认错了。“云锦浅笑道，“妹妹在禅房歇息。”郎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问道：“是吗……我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