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两家房子大山墙相距不宽,房山头上的檩子头儿、扇檐儿相互对着。黄士清家房子大山墙以及墙群子那一层老皮皴裂斑驳,就像长了秃疮一样。房子前,一堵透笼的篱笆墙隔开了两家的地盘,鬼子漏家的气猫子秧缘墙攀附,以至探在墙头,赖皮赖脸地窥视这边的光景。
抹墙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那抹墙的泥里有麦余子纥弄作的秧就,提前沤了一天半了。老憨觉得还不够受使,就用二齿子和泥,黄士魁觉得不赶劲儿,便穿个靴子在泥水里踹咕,累得汗水湿了粗布褂子,望望阴沉的天空,冲干活的弟弟嚷:“天头要坏了,都加把劲儿。”
黄士清爬上了梯子,用泥板子抹房山墙。黄四亮光着上身,抡开了膀子,往墙上掴泥。老憨在旁边找零监工:“这墙不能抹厚,厚了容易往下掉,也不能太薄,薄了不起作用,厚度大约半厘米最好。”黄士清抹好山花墙尖,下了梯子,叉开两腿,开始抹下边的墙。黄四亮图省劲儿,继续往墙上掴泥,越甩泥巴越来劲儿,一不留神,将一块泥紧贴着黄士清的裤裆甩到了墙上,溅出的泥点子喷到了黄士清的脸上。黄士清有些生气:“你眼睛瘸了,往哪儿甩呢!”老憨一看黄士清那粘满泥点子的脸,一边笑一边指着刚抹过的墙泥说:“这儿刺疤,好好再抹抹。”
从早上抹到下午,老天爷把脸子阴沉了下来,太阳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窒闷和炎热的氛围有所减弱,不时吹来一丝丝习习的凉风。老憨看看阴天,抱怨起来:“天不把握,看来要下雨呀,真他妈烦人。”春心看着儿子们干活,也不忘揶揄一句:“下不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你能管了啊?”儿子们听了,都憋不住笑。老憨嘟囔道:“我就是抱怨这老天爷不成全人,还挨你一顿狗屁呲。”春心说:“一春零八夏,庄稼人腚沟子朝后眼珠子朝前,有啥可抱怨的。是阴是晴,赶哪算哪。当老农一辈子摆弄土垃坷,无论阳光雨露,无论种啥长啥,都得老老实实低头弯腰受着。”老憨斜楞老伴一眼,很不满地说:“我才说一句,你恨不能说十句。就你这张嘴属叨木冠子的,我算服了。”春心继续逞能:“我叨木冠子咋?我能叨住理!”老憨用大盖锹往给黄士魁端泥:“你是得理不让人,无理变三分。”春心白楞一眼,说道:“瞅你那出,死秧巴耷的,一副活不起的样子。”老憨说:“下辈子,我可不托生人了,活得这个憋屈。”春心说:“不托生人托生啥,托生个鳖也得让人踩在脚下。”说完,忍不住“嘻嘻”笑了,回屋做饭去了。
一阵“嚓嚓嚓”的脚步声从胡同口传来:“哥几个抹墙哪?”黄士清见来人是来莺,赌气囊腮地又使劲儿抹墙:“呀,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来莺一副恹恹不欢的样子:“二哥呀,说话直巴棱登的,这是还生我气哪?”凑过来,认真地给黄士清道歉,“上次的事儿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二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黄士清“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这地场太脏,可别弄脏了妹子的身子?”说完继续用力干活,泥板子挥动时与泥墙摩擦发出欻欻声。
来莺见黄四亮回头看她,就一边往胡同拖动脚步一边用头示意他跟过去。黄四亮犹豫一下,扎撒这两只泥手,跟着来莺往胡同南端走。黄士魁、黄士清和老憨都直腰往胡同里寻看,老憨吵吵:“别扬了二正的,天阴的邪乎,撒楞干活吧。”
来莺走到胡同口,停下脚步,听黄四亮跟了上来,轻声软语地问:“你心里到底有我没我?”黄四亮甩了甩手上的泥,忙表白说:“有,绝对有。”来莺又问:“那你家老婶咋说你相中了来燕呢?”黄四亮说:“那是我妈的主意。”
天色忽然有些暗淡,一大块乌云翻卷着移压过来,风吹得树木“呜呜”作响。在大山墙边,潘桃望了望胡同口单独说话的两个人,说道:“这活干得囫囵半片,就跟来莺嘀咕去了,可都刚订完婚,这会儿来找到底要做啥?”黄士清说笑:“他们是同学,能做啥?还能把四亮勾跑了不成!”
“哪可没个准!谁也诶钻谁心看去。”潘桃叨咕着,忽然听见东西院中间的篱笆隔墙有动静,见鬼子漏正色眯眯地往这边窥视,就狠狠地瞪了一眼。姚锦冠到院子里从晾衣绳上往屋里取衣物,冲鬼子漏嚷嚷:“死鬼,在那卖啥呆?又见到啥新鲜活物啦?抹个墙有啥好看的?要来雨了知不知道,不能往屋里帮我拿拿东西呀,一天天像个甩手掌柜的似的,有没有个正溜儿!”鬼子漏这才悻悻地走回院子里去,把晾衣绳上剩下的几件衣服拽进怀里,跟着媳妇回屋时还恋恋不舍地往西院这边望了望。
胡同口,来莺还在和黄四亮嘀咕:
“这样行不行?你说句痛快话?”
“容我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不走这步。”
“若是等你想好了,兴许黄瓜菜都凉了。”
黄四亮勾了头,不作声。这时,传来黄士魁的声音:“天要下,兄弟几个都煞腰儿干啊,就剩这点活抓紧干完好收工。”老憨也喊:“四亮——你看都啥前儿了,快煞愣的,别耽误事儿。”黄四亮急忙应声:“来了来了。”来莺抬头望天:“天要下雨了,我得走了。行了,一不做二不休,就按我说的道走。”黄四亮咽口唾液,点点头说:“嗯,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