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马车窗子,恰好能见到陛下怀中安睡了一人。
“你们也才回去?"陆憬捂住顾宁熙的耳朵,声音放轻。“是啊,比不得陛下月下花前。"<1
谢谦吃了半条街的小食,好歹不算白赏一场灯。“后日未时,都到御书房中。”
这是要说政事,秦钰三人正了神色,皆记在心中。陆憬便合了马车窗子,吩咐回王府。
他怀中,顾宁熙其实早便醒了,只是不想面对眼前的景况,是以干脆将脸埋在陆憬身前装睡。
望马车离去的方位,甄源明白过来:“怪不得陛下最近时常回昭王府小住。”
“可不是。“谢谦一针见血,“宫内宫外见面不便,果然一切皆有缘由。”月光照亮归家的路途,繁华的皇城渐归于宁静。隔出两日在御书房外见到谢谦,顾宁熙打了照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谢谦先干笑两声,自从知晓顾大人是女郎,又是陛下的心上人,那往后相处起来不免要更有分寸些。
但他心底仍视顾宁熙为友,与顾大人相交甚是愉快。1“顾大人请。"他如常道。
顾宁熙对他笑了笑,与谢谦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韦范已在御书房中等候,今日陛下召他和武安侯前来,是为重新划定地方州县。
顾宁熙在旁,则是便于随时拟旨。
大晋舆图悬挂于御书房中央,中原一统,从前代以来,到各方诸侯割据,地方设立的州前前后后加起来竞有七百余个。其中有些州只下辖一个县,完全可以撤并,精简官员。此事陆憬交由韦范主理。除了州县外,先前为方便大晋对外用兵临时设立的行台,以及负责管辖数州的都督府也要相应裁撤。谢谦熟知军务,便由他协助韦范。
二人领了皇命,顾宁熙书就旨意。
至于州之上如何管理,三省议事也有了结果。州之上设道,但道只作为中央划分的监察区域,不设常驻官员。如此可避免道一一州一一县三级中的冗官问题,又加强了中央与地方的联系。韦范新任门下侍郎,年纪轻轻官拜四品,成为门下省实际的长官。只要完成州县撤并这桩朝廷大事,便可顺理成章升任侍中。政事从未时初议到申时中,孙敬带人上了些茶点,御书房中稍作歇息。今岁的贡茶,顾宁熙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回甘亦不明显。大约是新茶的缘故,她喝不习惯,微微蹙眉,对陆憬摇了摇头。陆憬示意孙敬重沏一盏茶,又递了块糕点给顾宁熙,替她将茶盏摆得远些。一系列动作全数落入谢谦眼中,哪怕不好茶道,他还是拨了拨茶盏装出品茗的模样。
他以余光撇向韦范,见对方一心一意扑于舆图中,对御书房中事一无所觉。谢谦再一回头,陛下与顾大人好似坐得更近了些。他长长叹了口气。
等到韦范回到自己的位上时,惊觉武安侯的位置搬到了自己身畔。1谢谦含笑:“韦大人才学我仰慕已久,此番正好多多讨教。”“侯爷言重了,此乃吾之荣幸。”
今日当值,晚间顾宁熙宿于宫廷。
天已擦黑,御书房中政事尚未处置毕,顾宁熙仍在殿中陪着陆憬。她新翻开一篇策问,半月前的朝议,陛下问百官江山初定,天下群盗并起,该如何处置。
这段日子以来,朝中大臣纷纷上书。折子递到中书省,由顾宁熙与另二位中书舍人负责分理。
文章各抒己见,但无论如何落笔,最后的要旨无外乎是分作两派:以仁政乎?以重法乎?
这是要定本朝国策,会极大地影响到往后政令的颁布与施行。顾宁熙磨了墨,写下节略。
地方军务阅罢,陆憬揉了揉眉心,暂且歇歇眼睛。他闭目养神,道:“上书的百官是如何说的?”顾宁熙便逐一道来,以中书令为首,一批官员主张严刑峻法。顾宁熙念了文章中的要旨:“三代以来,人心狡诈。本朝立国于天下大乱之后,百姓不易教化。故当以严刑约束,以峻法立威。乱世余习未除,若仅凭仁义说教,譬如以纸糊窗,难抵风霜。”
赞成仁政惠下者亦有,却不免被另一派攻讦书生意气,空谈误国。她逐一念白,条理分明,措辞简明扼要。
方听完两家之言,陆憬睁开眼,见顾宁熙若有所思。他道:“那你的意思呢?”
书房中并无其他人,顾宁熙无需顾忌。她道:“乱世之民未必不易教化。久享承平之民,易生骄逸之心,心既骄逸,则教化难施;经离丧乱之众,常怀愁苦之意,意若愁苦,则教化易入。就好像饥饿的人不挑剔食物,口渴的人不挑易饮水一样。”
她接着道:“昔年黄帝征蚩尤,汤放桀,武王伐纣,他们的江山都是承自天下大乱后,并未以严刑峻法,却能亲自实现天下太平,千古传颂。”她看向陆憬:“其实陛下心中已有考量,是不是?”晚霞余韵染红了天际,风轻轻吹动书页。
二人相视一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