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那扇沉重的乌木大门在王富贵身后缓缓合拢,他脚步虚浮靠着心腹家仆的搀扶,这才勉强坐上马车回到家中。
“阿郎,小心脚下!”
家仆低声提醒着王富贵。
他这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抬头望去自家那高悬大门的金匾,这象征着财富的府邸,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
王富贵踏入府门绕过巨大的影壁,他穿过回廊走向厅堂。
府内弥漫着压抑的恐慌,阖府上下得知王富贵被御史台请去喝茶,全家老少正坐立不安等待着消息,大家亲眼见到他回来后立刻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带着哭腔。
“阿郎,您可算回来啦!”
“御史台没为难您吧?”
“王家到底会不会有事啊?”
王富贵一脸疲惫挥了挥手,就像驱赶烦人的苍蝇,他声音沙哑而无力说道:“你们都别吵了,虽然王家一时半会没事,但是御史大夫崔祐甫要我捐出一半家产,并且交出以往王家贿赂官员的名单。”“这叫没事?”
一个年轻却充满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压过女眷们的啜泣声。
王富贵循着声音回头望去,他看见长子王百万正站在厅堂门口,脸色铁青,双拳紧握,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王百万刚从外面赶回,他披风上还带着寒气。
王富贵有气无力唤了一声:“大郎!”
“父亲!”
王百万几步冲到王富贵面前,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说道:“您糊涂啊!糊涂透顶!捐出一半家产和供出贿赂官员,您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这不叫破财消灾?而是自投罗网!”厅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王百万激烈的言辞惊呆了。
王富贵被儿子当众顶撞,他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放肆!有你这样跟为父说话的吗?”
“放肆?”
王百万毫不退缩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野兽咆哮道:“父亲,这御史大夫崔祐甫何许人也?他是皇帝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这把刀刚出鞘就架在您的脖子上。”
“他今日能生生剜去咱们王家一半家产,明日他收拾完那些名单上的贪官,会不会再找个罪名把我们全家投进大狱?”
王百万环视着厅中面色惨白的家人,他字字泣血痛心疾首说道:“今日割肉,明日剔骨!御史台的胃口岂有尽时?您以为献出一半家产就能换来平安?”
“父亲你错了!在这手握生杀大权的御史台面前,没有靠山的财富,就是待宰的肥羊,换而言之也是催命的符咒。”
王富贵颓然瘫软在胡床上,他何尝不知儿子说的有道理,于是嘴唇哆嗦哭诉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御史台权势滔天,而我们终究只是商贾而已。”
王百万看到自家父亲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眼中怒火渐渐沉淀下来,随即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说道:“父亲,莫非您忘记祖父了吗?”
“祖父?”
王富贵一脸茫然抬起头来。
王百万刻骨铭心提醒道:“祖父乃是前唐开元年间的长安首富,他老人家当年在长安便是富甲天下,为何没有贪官污吏敲骨吸髓?为何王家能够屹立不倒?为何长安官吏无人敢轻易动我王家分毫?”王富贵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他脑海里回想起自家父亲王元宝。
王百万慷慨陈词说道:“祖父自始至终明白一个道理,在权力面前,再多的财富,也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有权力才能守护财富,普天之下最大的权力莫过于皇帝。”
“祖父深谙此道,故而他当时不是结交什么尚书侍郎,而是大唐皇帝李隆基。并且冬日派人持帚扫雪,为文人雅士开辟道路,时常救济贫穷百姓。”
“祖父赢得的不只是名声,更是帝王心中的体面,因此在前唐的开元年间,纵有官吏垂涎王家财富,又有谁敢轻易动皇帝陛下的座上宾?”
“父亲您继承祖父的财富,继承他在洛阳的基业,也继承他广宴名流和乐善好施的传统,这些年来,您在洛阳士林商界声望卓著。”
“您结交无数文人士子和朝廷官吏,唯独没有去结交那位坐在紫微宫的至高无上,他才是真正能主宰我王家生死的人,也只有这大夏皇帝才能庇护我王家。”
这话一出,王富贵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他内心不由自主暗道:“是啊,父亲当年攀附大唐皇帝,他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反观自己在洛阳城苦心经营,广结善缘,所结交不过是些文人墨客和朝廷官吏,最多也就是三品大员。”
“这些官员在太平年月或可庇护一二,但在崔祐甫这位御史大夫的面前,在大夏皇帝整肃吏治的圣旨之下,他们都是自身难保,岂有能力再来保护王家?”
在这一刻,王富贵这才意识到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声望、人脉,全都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露珠,除非自己能像父亲王元宝那样,找到那普天之下最大的靠山。
巨大的悔恨和豁然开朗的明悟,瞬间席卷王富贵全身,他猛地从胡床上站起身来,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我……我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