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腿!”
几个民夫被他骂得缩了脖子,只默默啃着手里还温热的白面馒头。
虽然心里知道杨兴说的在理,但那股身心的疲惫和对前途的茫然,如同这连绵的春雨,湿冷地裹紧了衣衫,透入心脾,驱之不散,只觉格外烦闷压抑。
突然,靠东岸正打桩的一队民夫发出惊呼。
刚刚经历了民夫们轮番捶打,才站稳的一排丈八长、碗口粗的松木深桩,毫无征兆地整排倾斜下沉!浑浊裹挟着大量气泡的泥水,瞬间从桩基根部猛烈翻涌而出,如同一头饥饿巨兽张开的泥潭巨口!七八个正合力拉绳、预备再次提升石夯的精壮汉子,脚下猛地一空!那流沙仿佛活过来一般,疯狂吮吸“流沙又来了!又陷了!”
“快拉人!快拉人起来!”杨兴嘶吼着第一个冲了上去。
工地上的肃杀气氛骤然被混乱撕碎。
人力,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脆弱尽显。
然而,一道比杨兴更快的身影已冲向那吞噬一切的流沙漩涡!
是海瑞!
他根本不顾官袍下摆被泥浆死死裹缠拉扯,也顾不上滑倒的危险,一个箭步抢到沙坑边缘,眼疾手快,探身一把死死拽住一个正惊恐下沉、半截身子都陷入泥潭的年轻民夫胳膊!
此刻,海瑞的力气大得惊人!
伴随一声沙哑闷吼,他硬生生将人从泥口拖出!
他自己却几乎失去了重心,踉跄一步,污水溅透半身。
海瑞站在泥潭边,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泥点打在脸上、身上。
杨兴踉跄着冲到海瑞身边,浑身泥水,脸色如同脚下的烂泥般灰败绝望,声音带着哭腔:
“海…海县尊…没了…东岸这片…三天啊!几十条精壮汉子吃奶的劲都豁进去了…又…又赔进去十几根上好的桩木!库里备的上等松木…眼看就要空了!这…这寻常沉桩筑堤的法子…根本…”
海瑞猛地抬手!
那只枯瘦臂膀在雨中绷如铁铸弓弦,断然截住杨兴的话头。
“流沙如沸……人力……果真有穷时乎?”他喉间喃喃,语声低微,几被雨声吞没。
“报!”
“报!”
这时,远处堤坡上,一个浑身泥浆的衙役连滚带爬冲来,声音因激动而劈叉:
“海……海县尊!开封府方向……杜……杜水曹的车驾来了!就在堤下!”
海瑞猛地抬头!
那双几被疲惫绝望压垮的眸子,骤然进射出摄人心魄的光亮!他一把推开欲搀扶的杨兴,转身便朝堤下冲去!
脚步踉跄却决绝如铁,泥浆泼满衣袍亦浑然不顾。
堤坡下,一辆半旧的马车刚刚停稳。
车帘掀开,杜延霖一身简素官袍,未着官帽,利落地跳下马车。
杜延霖的目光越过泥泞的道路,直接投向堤上那排排倾斜下沉的木桩,以及堤后浑浊汹涌、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的黄河浊流。
他的眉头骤然锁紧,那神情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杜水曹!”
海瑞几乎是冲到近前,雨水顺着他额角流淌,汇入枯瘦凹陷的面颊。
他草草一揖,声音嘶哑急促,再无半分平日礼数周严的刻板:
“下官无能!东岸流沙地基又陷了!桩木沉没十余根!松木库存将罄!寻常沉桩之法在此地…恐……恐已至绝路!”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血汗和焦灼。
深陷的眼窝中,濒临崩溃的疲惫下,是抓牢最后稻草的期待。
杜延霖并未立刻答话。
他沉默地迈步向前,靴子深深陷入泥泞,一步一步,径直走向那处刚刚吞噬了无数心血的巨大漩涡边缘。
风雨扑面,泥水没踝。
杜延霖在泥潭边站定。
他俯视着浑浊翻涌的泥水,看着那半露的、被流沙缓缓拖拽下沉的松木桩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杜延霖蹲下身,竟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指,探入冰冷的泥浆中搅动片刻,又捞起一把湿滑的泥沙,放在鼻端嗅了嗅,指腹捻开细看。
“水势急,泥沙细,淤积层厚而松软……寻常桩基打下去,不过是给这无底洞多添了些祭品。”杜延霖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冷峻。
他站起身,目光掠过海瑞枯槁却依旧挺直的身影,扫过身后无数双充满血丝、又饱含期待的眼睛。“人力有时尽,”杜延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击,穿透风雨的喧嚣,“然本官深信,人定可胜天!”
海瑞闻此言,瞳孔剧震。
杜延霖没有看海瑞,而是将目光投向汹涌的河心,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沉桩法不行,那就换!换沉排!换石笼!改筑“月牙堤’!”
“沉排?!”海瑞失声。
这个词并非没有听过,但用于此等规模、如此凶险的决口?
“杜水曹!兰阳决口宽近五十丈!水流湍急!沉排需以巨木为骨,编以竹索柳条,内裹巨石,其重如山!如何沉入?如何固定?如何抵挡如此激流?!”
“非以寻常沉排!”杜延霖语速极快,思路却异常清晰:
“此地流沙如沸,桩基难固,沉排亦难立足。但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