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颤动,惊落点点泪珠。
“陛下总不会不记得,我也杀过人的,那支金步摇……还是陛下送的。”她讪讪扯了扯嘴角,“也是陛下亲自教我弓箭,让我……谢清鹤怒不可遏:“一一沈鸢!”
台阶上洒满无数的雨珠,莹润的水珠随风摇曳,映着天地万物的萧瑟寂寥。宫人远远侍立在戏楼下首,无人知道楼上的两人在说什么,也无人敢细听。秋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冷意,扑打在谢清鹤脸上。他咬紧后槽牙,似是要将沈鸢拆吞入腹。
“你是不想怀孩子,还是不想怀朕的孩子?”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平地而起,天地间如浸泡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亮白的银光横亘在沈鸢脸上,她双目失神空洞,好像谢清鹤问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
沈鸢缓慢抬起眼睛,视线似有若无在谢清鹤腕骨上的红痣掠过。苏亦瑾离开后,沈鸢总是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谢清鹤手上的红痣,不去想自己当初认错人的愚蠢,不去想自己心甘情愿错付的心血。她笑笑,轻声呢喃。
“我本来,喜欢的也不是你。”
谢清鹤瞳孔骤缩,黑眸底下一片灰暗。
青玉扳指捏碎在掌心,碎片扎入谢清鹤骨肉,鲜血淋漓。殷红的血珠子汩汩从手心滚落,泅落在地。陡地。
谢清鹤张瞪双目。
沈鸢身子朝后栽去,轻飘飘的身影从台阶上坠落,如断翅的残蝶。她从未想过留下孩子,也从未想过活下去。一道黑影忽然闯到沈鸢眼前。
谢清鹤护着沈鸢,往下滚了三四个台阶。
他双手牢牢垫在沈鸢身下。
沈鸢听见了骨头断开的声音,空中似乎还有血腥气弥漫,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数不清的宫人朝自己涌了过来,脚步声、惨叫声、惊呼声混在一处。沈鸢耳边吵吵嚷嚷。
一片喧嚣中,沈鸢好像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血腥气好像更浓了。
棠梨宫点着安神香。
窗外的雨声似乎停了,只剩淅淅沥沥从檐下坠落的雨珠。沈鸢茫然盯着帐幔上的宝相花纹,她轻轻眨了眨眼皮。目光往下垂落,沈鸢看见了自己隆起的腹部。她又一次在心中补上一声“对不起”。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落下:“孩子没事。”沈鸢猛地收回手,忐忑不安望向谢清鹤,谢清鹤一只手裹着白色的纱布,血腥气缠绕在他身上。
他声音很低,是沈鸢不曾见过的低落。
沈鸢猛地别过眼,只拿后背对着谢清鹤,她沙哑着声音:“是么?那太可惜了。”
她脸上的遗憾惋惜显而易见,谢清鹤怒不可遏,茶盏握在手中半日,却迟迟没有摔落在地上。
指骨匀称的手背泛起道道青紫血脉,谢清鹤怒发冲冠。“沈鸢,你还有没有心?”
“没有!”
沈鸢霍地从榻上坐起,她仰着脖子朝前,“陛下不是问我为何不要这个孩子吗?因为他是你的孩子,只要看见他,我就会想起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想起你是怎么逼我的…”
沈鸢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簌簌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哭得头重脚轻,身子摇摇欲坠,连坐也坐不稳。沈鸢咬着下唇,一双浅色眼眸悲愤交加:“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为什……她只是在一个雪夜中救了一人,沈鸢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多管闲事,不是多看了谢清鹤一眼,是不是一切就会和现在不一样了。她或许会如沈父所愿嫁入苏家,会陪着苏亦瑾走完最后一程,留在苏家帮助苏少夫人操持家务。
或是和苏亦瑾和离,走遍五湖四海,在圆圆满月时为她送上荒漠的沙子。那是她本该肆意自由的一生,而不是如眼下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困在九重宫阙。
手上沾满鲜血,日夜被噩梦困扰。
谢清鹤盯着沈鸢的背影。
半响,他哑声:“你就这么不想留下他?”沈鸢不语,她又躺回榻上,背对着谢清鹤,任凭泪水落在枕上。谢清鹤嗤笑一声:“你若是真不想留下孩子,就不会醒来第一眼就去看他了。”
沈鸢遽然睁开双眼,恼羞成怒。
是被人猜中心思的气恼羞愤。
沈鸢别过眼,怒目切齿:“你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我的。”在孩子出世前,她还是有机会。
谢清鹤俯身,视线一点点在沈鸢脸上掠过:“你可以试试。”他伸手,拂过落在沈鸢脸上的青丝,谢清鹤声音阴沉。谢清鹤唇角挽起一点笑。
“元家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元…”
“谢清鹤!”
沈鸢忽然坐直身子,泪水从眼角滚落,“你想对圆圆做什么,你若是敢动她,我、我定不会放过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你不能动她,你不能!”沈殊有多喜欢圆圆,沈鸢不可能不知道。
她几近崩溃,一只手紧紧抓住谢清鹤那抹明黄色的袍角。谢清鹤低头,漫不经心握住沈鸢的手腕,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谢清鹤和沈鸢十指紧握。
好像他们只是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嫌隙。
谢清鹤声音温和。
“那就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