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二十四章
给商承琢下完了逐客令,瞿颂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刚刚准备去洗个澡,手边的手机的响了起来。
瞿颂沉默了一会接通。
“颂颂,吃饭了没有。“对面是个女声。
“我吃过了,妈。“瞿颂用手指扣了扣沙发的坐垫,补了一句,“你们呢?”“我们也吃完了,最近你那里降温,不要再穿那么少了。”瞿颂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不尴不尬,不冷不热,一般周岚打来的电话,话题进行到这里也应该要挂断了。
瞿颂继续用手指抠挖着坐垫,犹豫着要不要由自己结束通话。她刚决心开口,周岚那边传来了动静,“颂颂,带乐然和乐陶回家去看看吧,你也很久没有回去了”
瞿颂的手指停止了动作,仰头看向散发着暖光的吊灯…地毯的绒毛柔软,手中的玩偶温热,年幼的瞿颂茫然地看着瞿朗。家里的秩序开始被彻底打乱了。
医院的检查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各种精密的仪器轮番上阵,单调的嗡鸣声令人心v慌。
检查室的门开了又关,瞿朗被要求看向各种闪烁的光点,辨认大小不一的“E"字,盯着医生手里左右摆动的小灯……测试项目的名字越来越晦涩拗口,医生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谨认真,家里那点残存的侥幸心理被一点点剥离。
瞿朗被带进一间更暗的房间,瞳孔被药水强制放大,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模糊而刺眼的光晕。
医生用强光照射他的眼底,那感觉极其难受,像是被无形的手粗暴地翻开他最脆弱的部分,但瞿朗异常沉默,配合着医生的指令。厚厚的检查报告在几天后最终递到了瞿明远手中,头发泛白的主任医师,盯着那几张摊开来色彩诡异的眼底照片。
本该是均匀橘红色的眼底背景上,散布着小块小块墨汁般的色素沉积,像一片被严重污染的湖泊,纤维层显得稀薄而苍白,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他思量了一会终于开口:“孩子目前的这种情况简称视网膜色素变性。这是一种遗传性、进行性的视网膜退行性疾病。”他用笔尖点了点照片上那些墨点,“主要影响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特别是负责夜间和周边视野的视杆细胞。早期症状就是夜盲、视野逐渐缩窄,像从管子里看东西。随着发展呢,视锥细胞也会受损,中心视力、色觉都会下……“遗传?“夫妻俩异口同声。
“对,基因问题。"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一旁静立着更年幼的瞿颂,“我建议你们全家都做一次基因检测。”
周岚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可是我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没听说过是……有个词烫到了她的舌头,让她终究没能完整说出来。“隐性遗传的可能性很大,"医生解释道,“父母双方都是携带者,但自身表现正常。孩子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患病。基因检测可以进一步确认突变位点。”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坐在父母旁边椅子上的瞿朗。少年微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交握着。医生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目前,没有能够逆转病程的治疗方法。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延缓,通过营养补充、避免强刺激、定期复查监测……”
护士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瞿明远徒劳地吞咽了一下,十分艰难地问出口,“延缓到什么时候?最后会……会完全看不见吗?”他问出了那个同样悬在周岚心头但她不敢触碰的问题。医生沉默了足有十几秒,他避开瞿明远几乎要把他穿透的目光,最终,视线落在了他那双拿着报告颤抖的手上,声音低了下去:“…视力的下降速度和最终程度,个体差异很大。但是瞿先生,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般来说中心视力的保留情况相对好些的,但视野肯定是会越来越窄的。”家里欢声笑语从某个空洞散逸掉了。
变化的速度比大家预料的更快,流淌过乐声的琴房彻底安静下来,光洁的施坦威静静矗立在角落,琴盖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薄灰,像被遗忘的孤岛。瞿朗的视野在无可挽回地模糊,那些曾经清晰悦目的五线谱,现在在他眼中已扭曲成一片难以辨识的蝌蚪。
家,成了小心心翼翼包裹着瞿朗的茧。
昂贵的有声书代替电子游戏堆在他的书桌上。瞿明远动用了所有的人脉,花费了巨大精力从北京到上海,再到国外顶尖眼科研究机构的远程会诊,得到的答案冰冷一致,无法逆转。周岚推掉了大部分工作,她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时刻缠绕在瞿朗和瞿颂身上,焦虑几乎凝成实质。
家里不再有孩子的奔跑,不再有兄妹间突然的嬉闹追逐,连大声说话都似乎成了一种禁忌,精心维持但令人窒息的平静持续弥漫着。连续地奔波只能换来一样的失望,瞿明远和周岚的精神愈发紧绷,时不时的争吵会从他们的房间溢出来最后又会归于那种可怖的沉默。瞿颂安静地缩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看着窗外,瞿朗的世界在坍塌,她的小小世界也被迫关上了喧闹的门,只剩下无措的安静。她敏感地察觉到家里氛围的怪异,她不会再十分无赖地要求瞿朗放下自己的事来给自己读绘本,收敛了对瞿朗不自觉的深切依赖,只是乖巧地陪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