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周秀英手里那把半旧的竹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深秋的阳光褪去了盛夏的炽烈,变得温吞而稀薄,透过高大的香樟树缝隙,在院子里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
她大部分的注意力显然都没在扫地这件事上,而是侧着耳听着瞿颂在身边叽叽喳喳。
瞿颂这次回来,话似乎格外密。
从S市的天气说到学校食堂新开的窗口,又从项目里某个同学的糗事跳到某个同学的坏脾气上……话题跳跃得毫无章法,像是攒了满肚子的话,迫不及待地要倒给最亲的人听。
周秀英偶尔"嗯”、“哦"地应着,有时跟不上她的思路,便会略带茫然地侧头看她一眼,问:“刚才说那个……什么算法,后来呢?"或者“你慢点儿说,谁跟谁又吵架了?”
瞿颂也不在意,和周秀英在一起,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小女孩,无所谓每句话都必须得到精准的回应,只要知道最亲昵的人就在身边,听着她,包容着她,这就足够了,她享受的就是这种絮叨本身和亲密无间的氛围她正说到那个嘴硬心软的导师,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院子角落那个小小的菜畦。
里面常年种着的几株小番茄,此刻在深秋的节气里,叶子已然蜷曲干枯,呈现出一种生命燃尽的灰败色泽,只剩下零星几颗干瘪发皱、来不及采摘的红果还顽固地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红色灯笼。瞿颂的话头顿住了,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惋惜和心疼。“哎呀,这小番茄…她松开挽着周秀英的手,蹲到菜畦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干枯的茎叶,“叶子都枯完了,看着怪可怜的。”
周秀英也跟着停下扫地的动作,拄着扫帚看了一眼,语气里是全然的豁达和不在意,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快冬天了,不就这样嘛。瓜熟蒂落,叶枯归根,各有各的时辰,强求不得。接了好几茬果子,红彤彤的,够吃了,它没遗憾,你呀用不着替它伤春悲秋。”
她顿了顿,扫帚尖轻轻点了一下地,像是总结陈词,语气豁达:“老话讲得好,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热闹过,结果了,就行了,哪能一直占着好时候?”
她说着,略带嗔怪地看了一眼蹲在那里的瞿颂:“你从小就这样,对秋天意见大得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秋天招你惹你了?看见片叶子落都能发会儿呆。”
瞿颂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细微尘土,笑着承认:“好像是啊。”她心心里却顺着外婆的话想了想,四季更替,草木枯荣,确实是再自然不过的规律,但她好像确实对秋天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偏见,并非因为文人墨客笔下的悲寂寥,而是源于一种更私密琐碎的童年体感。记忆里好像总是一见到成群低飞的蜻蜓,心里就咯噔一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秋天真真切切地来了。
一种莫名的伤感便会悄悄爬上心头,这种情绪似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记忆里,每到夏末秋初,天气依然燥热,但天空会变得异常高远湛蓝,成群的红蜻蜓低低地飞,几乎要擦过人的头顶。对别的孩子而言,秋天也许意味着天高气爽、瓜果香甜,但对那时的瞿颂来说,秋天意味着暑假时日无多,她即将要离开周秀英这个安谧坚实令她全然放松的小院,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学校去。
那是一种仿佛从坚实的扎根地被轻轻剥离的感觉,虽然不至于难受得嚎啕大哭,但那种缺少安全感心里空空落落,无所依凭的不舒坦,却像潮湿角落里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了整个童年时代的每一个夏未秋初。她正陷在这点突如其来的感怀里,却见周秀英忽然停下了动作,一只手抬起来,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嘶,"老太太低低嘟囔了一声,“突然有点晕乎。”瞿颂心里那点伤春悲秋立刻被惊飞了,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紧张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晕得厉害吗?”“没事儿,就一下,眼花似的。"周秀英摆摆手,试图表示无碍,但脸色确实比刚才差了些许。
她把扫帚顺势塞到瞿颂手里,“你接着划拉几下,我回屋坐会儿,定定神。”
她说得轻松,瞿颂却不敢大意,立刻扔下扫帚,紧紧扶住外婆的胳膊:“我扶你进去,慢点,慢点走。”
阳光被隔绝在门外,屋内的光线柔和而略显昏暗。瞿颂扶着周秀英在那张铺着软垫的老式躺椅上慢慢坐下。“我去拿血压仪。“瞿颂说着,转身就熟门熟路地走向里间卧室,最下面那个抽屉,家里常用的药箱、血压仪这些东西都放在那里,位置多年没变过。她很快取了血压仪回来,蹲在躺椅边,挽起周秀英的袖子,将臂带仔细地缠好,微凉的臂带贴上周秀英温热松弛的皮肤,她微微缩了一下。仪器开始加压,发出轻微的充气声,狭小的屏幕上数字不断跳动,瞿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测量结果出来,收缩压稍微偏高一点,舒张压还在正常范围高值。不算特别严重,但对于一向身体硬朗只有些老年人常见小毛病的周秀英来说,足以让瞿颂心头一紧。
周秀英自己也瞥了一眼数字,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神情。她动了动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