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汉这个人,典型老好人一个,从来都是胳膊肘往外拐,只会帮着外人说话!所以他在外口碑才那么好,大家都觉得我嫁了一个好人,享福!”妈妈越说越触动,泪流不止。我见不得她的眼泪,眼睛跟着泛酸,抽了几张纸塞到她手里后,趁机留一张在自己手心攥着。擦了一次眼泪后,妈妈哽咽着接着道:“我们昨晚去了一个小镇,我就正常在路上走着,有个开车的差点儿撞到我。”“您没事吧?"我和蒋苟鹏异口同声地惊叫,上下打量我妈一圈儿,满脸都透着担忧。
妈妈摆了摆手,咽了下喉咙,又抬起手拿纸堵住眼睛。我轻轻在她肩上拍打了两下。
“那个司机明明就有问题,他开在后面,我走前面,他都不鸣喇叭,只管往前开!……但气人的不是这个,是你爸!他居然不帮我说话、不让那个人道歉就算了,还指责我不该走得太靠近路中间。他把我当小学生一样在路上训!可那条路那么窄,周围不是乱停的电动车就是小贩们摆的摊子,他和我并排着走在一起,为什么没有让我走内侧的意识呢?”
在妈妈泪如雨下地激愤控诉之下,爸爸始终不发一言,闷着头坐在沙发一隅,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正今天不离,以后迟早也是会离的!”妈妈冲进卧室,把房门用力地带上。门撞击门框发出巨响,代替妈妈怒号。我起身想追着跟过去,被蒋苟鹏拦下。他摇摇头,小声地建议我:“你让妈妈自己静会儿,我们再听听爸是怎么想的。”我沉思少顷,重新走到沙发处,挨着我爸:“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摇头,片刻之后,抹了把脸,还是忍不住出声为自己辩护:“你妈真是太敏感了。我是帮理不帮亲。”
听了这话,我第一次对我的爸爸感到失望。作为晚辈,我不好对他说重话,我只是努力地让自己平心静气,然后缓缓告诉他:“你彻底伤到妈妈的心了。我的爸爸脸上有很多横肉。他皮肤白嫩加上肉乎乎的,平时看着很显年轻。但此刻这些肉像是被注入催老剂,皱皱巴巴地垂下来,让他瞬间老了十岁。他愁眉苦脸地哀叹一声,自觉委屈道:“我还不是怕她和别人起冲突,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到时候把人急上火,直接开车报复我们怎么办!她有想到这些吗?”
我不知道我爸的话里有几分真,但在我认知里他确实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又执拗,很多时候都没照顾到我妈妈的情绪。可这样的他,我妈妈也接受了二十多年了。为什么唯独这一次……?还是说这次刚好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主卧的门没有锁,我拧了一次就开了。妈妈正坐在梳妆台前掩面哭泣。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她身后的床沿边坐下。“妈妈。“我轻声唤她。
我妈没搭理我,微微佝偻着的背脊动了一下。我倾身过去,把脸贴在妈妈背脊上,双手环住她的腰。复杂的心绪被托举至喉咙口,我极其艰难才将它们一一拨弄开,给声音空出个出口。“妈妈,一定要离吗?你不是还劝我不要离么?你说有孩子就不会轻易离婚了?"我有好多好多的不解,一次性喷发出来。妈妈抬起头,瞧着梳妆镜里的自己,说话声好似细水长流:“漾漾,以前妈妈很多次想离,想着你,妈妈都咬牙坚持下来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家庭,我也该为我考虑了。让妈妈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妈妈,是我耽误了你,成为你的累赘了吧?”我的眼泪掉下来,浸湿妈妈的衣衫。我撑起身,用手心攥的纸一下一下,轻轻地给她擦着。
妈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乍响:“不,你是我的宝贝。”眼泪继续滴落。妈妈扭头过来,用粗粝指腹为我揩去。我抽抽噎噎:“妈妈,如果生活要靠孩子维系,我不会要孩子了。过不下去就过不下去吧。”
“傻瓜,别乱说!"妈妈伸手,对着我的嘴做了个拍打的动作,只是并未真的拍上去,她接着道,“妈妈看得出来,你和小鹏是很相爱的。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我对我妈这番话不予置评,我只是问她:“你能保证自己这个决定不后悔吗?你确定不爱爸爸了吗?对他一点也不爱了吗?”“一点点爱是不足以支撑一起生活的。”
“好的,妈妈。我不劝你了。“我沉默了许久,最后发涩的喉咙不忍地做出抉择。
蒋苟鹏六点要去医院交接班。在预留吃晚饭和赶路所需时间后,到了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他来敲房门叫我。
我让他自己回去,我要留下来陪妈妈。
“你和小鹏一起回去吧。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我妈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又让蒋苟鹏把手递过来,牵到我的手背上。两枚婚戒叠在一起,妈妈小声感叹了句:“真好。”这个时候的她情绪已经平稳很多。有人倾听了她的苦楚,有人为她说话,有人让她与生活和解。
她把从旅游地带的特产给了我,还给我和蒋苟鹏一人一个手串。“我找大师开过光的,保佑你们今年平平安安、事事顺遂。”这个手串,我注意到妈妈的手上也有一个,但是我爸出门来送我们的时候,他手上没有。
我问了他和妈妈同样的问题一一一定要离吗?我爸沉默良久。树上一声蓦地奏响的蝉鸣牵动他的深思,他怅然道:“你妈不是已经决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