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当年
祝久眼见姜容婵神色恍惚,好似已经完全坠入那段过往。他大声咳了下,待眼前人面容恢复平静,努力挤出温柔笑容,半是安抚道:“放心,殿下并非先帝所出。”
青年手执茶盏饮了一口,润嗓后道“苍侯怀胎时与云关侯夫妇并肩作战,又与其相交甚笃,此次臣终于寻觅云关侯夫妇踪迹,将殿下给的符节交由他们看过,这才得以了解一二。”
“殿下可知那场仗是为了什么?”
姜容婵颔首,她自然知晓,那是大胤立国后,于南方最为惨烈持久的战役,本为剿灭西南边陲蛮夷,谁料中原精兵良将也挡不住弥漫山林的瘴气。更莫提路途艰险多山,一不留神大军便会迷路。先帝御驾亲征,除她父母及云关侯,还有不少赫赫有名的战将军师亦在,却折兵损将士气颓靡。
皆因边陲有一蛮夷,聚族而居自封为王,中原称呼他们为哀牢夷,其国主据说是个擅蛊的年轻女人,阴毒手段颇多,令人防不胜防。祝久轻声道:“在哀牢夷的语言中,他们的国号为苍。”“苍,王族姓也,"青年手指在案上一笔一划写下,“苍侯的苍。”姜容婵秀眉拧起,倒也不惊讶,身处蛮夷却能如此了解中原典籍,必非富即贵。
“我母亲是王室宗亲?”
“不止,"祝久顿了下,“她是苍国国主的孪生妹妹。”姜容婵沉默良久,“出身王室的孪生姊妹,怪不得父王说初次相遇,她孤身一人活像乞丐,约摸是夺嫡失败。”
“苍国没有夺嫡一说,他们认为国主可与神灵沟通,而头胎是承接天意的下一任,苍侯当年不愿忍受长姐肆意支使,恰中原逢乱世,机缘颇多,这才逃离。”
姜容婵眼睫颤了下,当年两军交战,苍王竞有闲心同敌国皇帝春风一度,可见性情肆意,不是体贴弟弟妹妹的人。
她攥紧手指,“然后呢?”
“苍王继位后,听行商提过苍侯名号,却并未派人寻过,直到两军交战,苍侯身为大胤军师,出计重挫苍国,她才坐不住,亲至大胤军帐谈议和之事,”祝久语气微妙,“然后,她一眼看中了先帝。”“云关侯同臣说,先帝开始怫然,却颇为其皮相着迷,后来有士卒私下说,看见苍侯深夜从君帐出来,流言四散前,这些士卒被斩首,“祝久抬手为姜容婵倒了盏热茶,不敢看她苍白的脸色,“那不是苍侯,是苍王,但高阳王夫妇却因真相有损皇威挫伤士气,一言不发。”“中间有段时间,两军不再剑拔弩张,而是各自休整,而后苍王有孕了,”祝久掐指,“算算日子,她那胎若得以活下来,也就比殿下大一两个月。”姜容婵饮了口茶,眼睫被雾气熏得湿润,倏然明白先帝病重时那句话是何忌。
她了然,猜测道“种种缘由下,我母亲声称自己的孩子死了,为保全先帝名声,愿意将苍王与先帝血脉养在膝下,谎称是高阳国的翁主。”“的确如此,"祝久点头,神色却隐隐不对,“云关侯还道,苍侯临产回楚地前,曾数度入苍国军营王帐,每每回来面色不虞。”姜容婵闻言忽地张口:“传闻中她运筹帷幄,鲜少以怒色示人,是与我有关么?″
孩子是母亲的软肋,能让苍侯喜怒形于色的,恐怕也唯有姜容婵一人。“殿下聪敏,"青年口中夸赞,却笑得发苦,“那时苍王为突然高烧的新生女祈福,巫者通灵卜卦,说她命中早夭,若要做法消解,需寻血脉相近者的胎心。“苍王思来想去,让苍侯作为臣子为君分忧,提前诞下孩子,委婉说辞用尽后图穷匕见,往茶盏中下毒,苍侯生于宫廷,饮下一口便觉不对,随即在亲随护卫下离开。”
青年嗓音含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姜容婵紧抿着唇,喃喃"怪不得。”
她于兰台读过本朝史书,知悉每场仗的关键时间,在母亲中毒前半个月,先帝因大张后小产以及朝事暂时返京。
作为麒麟阁功臣中最有名望者,高阳王下令封住苍国入中原所有道路,而后放火烧山,逼得苍王退至深山,至今没有露头。再后来,高阳王家奴出身的云关侯上书朝廷,愿代代戍卫西南,永不入京。如今自苍国至中原所有路,皆途经云关侯府管辖之域,只要云关侯想,苍国一只鸟也不可能飞到未央宫,上达天听。“我母亲把那孩子杀了,对不对?“姜容婵声音飘渺,一时哽咽,“因为臣子杀公主,是为谋逆,所以托云关侯封锁道路,以至于行商也不能来往两国。”她嘴唇微不可察的颤抖,“还有,云关侯夫妇将庶务交托世子,四处云游,实则是因我母亲嘱托,让他们想法子寻到苍王再灭口。”“是……“祝久迟疑,一瞬间甚至怀疑殿下早知道真相,“殿下怎猜得这般准。”
姜容婵闭眼,酸涩从喉咙直到鼻腔。
所有人都说长乐性情不似苍侯。
但不知为何,姜容婵心底无比自然地理解那素未谋面的母亲,推出她所有反应,如同她就站在身边,亲口诉说。
她的母亲,怕苍王告御状报杀女之仇,又因帝王明知在蛮夷留下血脉,回长安后却不闻不问,而深觉天子无情,隐约闻到君臣离心心的味道,恐怕有朝一日高阳王也被清算,故而行一步险棋,先发制人。苍侯自信掩盖证据,赌先帝信她。
偏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