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尖锐、熟悉。
带着压抑的怒气与刻意的张扬,正清晰地回荡在单元楼下。
………就是这栋!四楼!我给你说,那小畜生简直不是个东西!我这么大年纪了,他就这么当众骂我,啊?“傻逼’?!那是人话吗?!”
是她,那个老女人。
菜鸟驿站遇到的神人。
七月的夜风微凉。
挟带着小区绿化带新修剪草木的清冽气息,钻过书房半开的窗缝。
脚边的白金在破布上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咕哝。
而这阵不大不小的对话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掀起一片涟漪。
对于拥有7.5倍体质的陈白榆而言,听力早已足够轻松囊括这一整栋楼的大部分动静。
只不过平时的听力世界中有一层由潜意识构筑的信息滤网,将与他无关的繁杂信息通通过滤掉。这种机制避免了他受到越来越强大感官的拖累。
如今。
单元楼下的声音属于被他精确捕捉到关联性的信息,一下子就精准地嵌入了他的听觉中枢。陈白榆不由得多投入了几分注意。
去倾听楼下是什么动静。
只听到一个年轻些、略显急促的男声带着劝解的意味响起:“妈,您小声点,这都已经晚上八九点了。您也真是,跟人吵什么……”
“吵?我吵?!”老女人的声音猛地拔高,“是他骂人!我不过说了句他那狗子炖肉香,谁知道他这么玻璃心?那眼神……啧,你是没看见,恨不得当场把我打死一样!我是吓大的啊?现在法治社会,他能把我怎么着?!”
“哎哟,妈,您还说那话!搁谁听谁也不舒服啊!”
“算了算了,咱上去看看,好好说说,让人道个歉总行吧?您这吵吵嚷嚷……”
男人似乎有些头疼。
“道歉?哼,必须道歉!还得诚心实意地道歉!”
“我跟你说,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那可不是个善茬!我看他屋里还开那么多灯,肯定在搞什么鬼……快点!四零四!”
老女人语速飞快,夹杂着钥匙串碰撞的哗啦声。
陈白榆坐在书桌前。
面色平静无波,甚至连眉头都未曾挑动一下。
楼下那点动静虽然刻意压着。
对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嘈杂背景音中稍微清晰一点的人声。
但对他来说却极为清晰。
他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两人脚步落地的频率与重量,男人的脚步带着年轻人的稳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老女人的脚步声则尖利、虚浮,带着怒气冲冲的力道砸在楼梯台阶上。
对普通人来说连脚步都听不清。
但是对他来说却不仅能听清,还能轻易分清脚步之间的区别。
一层、两层、三层……
声音越来越近,对话的内容也愈发清晰地在他脑中还原:年轻的男人试图“讲道理”的规劝,老女人反复强调的“受辱”和“危险”,夹杂着几句对白金以及他居所的恶意揣测。
就在两人终于来到四楼门前,沉重的脚步停在404室门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女婿似乎正伸出手准备握拳打算敲门之际
“咔哒。”
厚重的防盗门仿佛有生命般,毫无征兆地、平静地向外打开了。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滑感,恰到好处地悬停在门外两人堪堪举起的手臂前。门外楼道暖黄的声控灯下站着两人。
左边是下午那个头发卷曲、穿着碎花衫的老女人,此刻脸上混杂着越想越觉得被冒犯了的几分怒气和一丝中午时残留、尚未褪尽的惊惧。
右边则是一个戴眼镜、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熨烫整齐的灰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
脸上是纯粹的惊愕,显然没料到门会在这个时候打开。
老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惊得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像是被身边男人的存在注入了底气。她挺了挺腰杆,脸上挤出三分虚张声势的强硬,七分却是藏不住的色厉内荏:“……你!开门挺快啊?知道我们要来是吧?”
她声音小了些,终究不敢像下午那样完全放开嗓门。
下午陈白榆那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带来的寒意还未完全消退。
不等陈白榆回应。
她立刻按照排练好的剧本,指着陈白榆,声音略显尖利地抢白道:“这是我女婿!大学生,有文化的!”
“今天中午你在菜鸟驿站,那么多人面前骂我什么来着?“傻逼’!啊!还诅咒我去死是吧?!”“你这小年轻,嘴巴怎么能那么毒?没家教是吧?!”
“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一个交代!!不然”
她声音卡顿了一下,似乎在搜索更有利的措辞:“不然我们就找社区,找物业说道说道!”旁边的女婿适时地扶了扶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陈白榆的脸。
他观察到那张脸年轻得过分,却没有任何年轻人被找上门时的慌乱或愤怒,只有一片不见底的平静。这平静反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