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深市发展银行刚推出了一个新政策,叫“特区建设贷’。专为个体户和小工厂设计,最多能贷五万,年息合理,还能分期还款。”
她跳下缝纫机台,几步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需购布料总价”那一栏用力画了个圈,又写下一串数字。
“我们只要贷三万,就能一次性买足半年的的确良用量。这笔钱压在原料上,等于锁住了未来半年的成本。等订单回款,我们不但能还上,还能多赚一笔。”
人群一时陷入沉默,有人低头沉思,有人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冷笑。
吴慧娟斜靠在墙边,嗑着瓜子,碎壳子“啪”地一声吐在水泥地上。
“有些人啊,刚挣俩辛苦钱,尾巴就翘上天了。也不照照镜子,谁给你的胆子去银行借钱?万一还不上,可别到时候把咱们这些老实干活的人都拖下水,跟着你吃糠咽菜!”
“你不想干,门在那边,自己走人!”
齐娟娟猛地站起身,“啪”地一声,把手里那把沉甸甸的裁布刀拍在木桌上。
她眼一瞪,声音洪亮。
“我们信晓玥!她什么时候坑过大家?什么时候算错过?”
吴顺强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最后面,这时才缓缓走出。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苏晓玥身后,站定,像一座山。
随后,他伸出粗壮的右臂,撑在堆放整齐的账本上。
“我有个队友,在深市发展银行上班。他刚调过去。如果需要,我可以找他,帮忙担保。”那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
窗外的风刮得铁皮屋顶哗啦作响,煤油灯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大家从怀疑、犹豫到争论,再到最终的沉默与点头。
最后,苏晓玥在借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手心全是汗。
她以厂房的产权和所有生产设备做抵押,成功贷下了三万元。
散会时,已是凌晨。
工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厂房,脚步疲惫却带着一丝希望。
齐娟娟走在最后,悄悄拽住苏晓玥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眼里满是担忧。
“晓玥……这一把,赌得是不是太大了?”
“不是赌。”
苏晓玥语气坚定。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准确地指向小本子上的一行小字。
她说:“国家很快要放开化纤原料进口了,这波涨价撑不了多久。”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行字正一点点变淡。
第二天一早。
苏晓玥和齐娟娟匆匆赶到了县供销社。
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群密密麻麻,像是赶集一般热闹。
穿的确良衬衫的大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看来,涨价的消息早就像风一样传开了。
谁也没想到,这原本普通的布料竟成了人人抢购的香饽饽。
“同志,我们要三百匹靛蓝色的确良。”
苏晓玥走到柜台前,语气干脆。
她从布包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贷款支票。
售货员是个中年女人,戴着老花镜,正低头登记。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支票上,又猛地抬眼看向苏晓玥,眼睛瞪得老大。
“三百匹?那可不是小数目……”
她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
话没说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突然从人群外猛地挤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穿工装的工人,正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平板车。
男人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介绍信,“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纸上盖着鲜红的公章,赫然写着:“成屿服装厂”。
苏晓玥只扫了一眼,心头猛然一沉。
那正是卫成霖最近悄悄收购的那家厂!
齐娟娟顿时气得脸色发红,攥紧拳头就要上前理论。
“你们凭什么插队?我们先来的!”
她声音高亢,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
苏晓玥却迅速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低声说:“走,换下一家。”
她目光冷静地扫过那男人得意的脸,转身便拉着齐娟娟离开了供销社的大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们接连跑了三家供销社,情况一个比一个糟。
第一家说货还没到,第二天才能进。
第二家倒是进了货,可刚开仓就被一个自称“集体采购”的人全提走了,连样品都没留下。第三家更离谱,仓库门一打开,货就已经被拉走一半,地上只留下几根散落的布头。
每一家都说不清楚买家是谁。
可眼神闪烁,话里有话,显然有人早就打点好了关系。
下午,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乌云压顶,转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苏晓玥和齐娟娟站在最后一家供销社的屋檐下,浑身早已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
她们眼睁睁看着几名工人冒雨忙碌,将最后一批靛蓝色的确良整匹整匹地搬上一辆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