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司内堂,血腥气与门外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炽烈的氛围。朱由检负手立于窗前,身后,李若琏等一众心腹侍立在侧,殿内气氛依旧肃杀。
孙传庭站在那里,从秦王伏诛到血洗官场,再到那石破天惊的《举才令》,他亲身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灵魂的剧烈震荡。
但更是如此,他知道有些话若现在不说,将来必会追悔莫及。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上前一步,对着皇帝的背影沉声一拜:“陛下,臣有心腹之言,欲单独奏对,恳请陛下……屏退左右!”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朱由检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这位倚重的臣子身上,见他神情无比凝重,便已了然于心。他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尔等,皆退下吧。”
“遵旨。”
连杀气未消的李若琏,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孙传庭,随即便躬身领命带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堂,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转瞬间,内堂之内便只剩下君臣二人,方才还人影绰绰的房间,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一个房间,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狂热与庆幸,门内,却是比死亡更沉重的寂静。
孙传庭站在那里,身上的官服,在这一刻仿佛有了千斤之重
此刻的他,已不再将眼前的年轻帝王仅仅视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当他踏入陕西,亲眼见到那赤地千里饿碎遍野的人间惨剧时,他才真正理解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平叛和剿匪,而是在与一场足以吞噬整个西北的灾难赛跑。局势之紧迫,责任之重大,是他此生都未曾经历过的。
然而在如此绝境之下,皇帝没有选择别人,偏偏选择了他孙传庭!将这关乎百万生民关乎大明国运的重任,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托付!
想到这里,孙传庭心中涌起一股炙热的激流。在这种知遇之恩面前,若是自己还因为害怕触怒天威而藏着掖着,那真是禽兽不如了!!
他整理了一下几乎被震撼到支离破碎的思绪,撩起官服的后摆,双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陛下。”
孙传庭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臣有一言,不吐不快。此言或有干天威,然为江山社稷计,臣……万死不辞!”
朱由检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目光落在这位自己最看重的重臣也是忠臣身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知道能让孙传庭在这种时候冒着忤逆的风险说出口的,绝非小事。
孙传庭伏首在地,沉声说道:“陛下斩藩王戮百官,开仓放粮救万民于水火。此雷霆手段,此盖世之功,自太祖高皇帝之后未之有也。陕西百姓无不感恩戴德,视陛下为再生父母。”
话锋一转,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然则,陛下,您今日斩藩王、戮百官,固然是为陕西百姓出了一口恶气。可消息一旦传出京畿,天下的藩王宗室会如何想?满朝的封疆大吏各级官员,又会如何看?”
孙传庭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深知这番话的份量:“他们会恐惧!会人人自危!藩王会恐惧,是否太祖爷定下的与国同休之制已然崩坏;百官会恐惧,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抄家灭族的倒霉之人。当恐惧笼罩了整个宗室与官场,他们为了自保,必然会离心离德,消极怠政以求无过,甚至……甚至会暗中结党,以求法不责众!”
“以一人之威,压一国之惧,长此以往,朝廷法度将不成其法度,而会变成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届时,天下之大,恐再无人敢为陛下尽忠任事!”
他将头重重叩下,声音里充满了沉痛:
“臣…臣斗胆,恐此举会重蹈汉末灵帝之覆辙啊。”
“汉末灵帝”.孙传庭说得极轻,却如同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这死寂的内堂之中。
这是最恶毒,也是最沉痛的谏言。
汉灵帝,卖官鬻爵致使州郡长官多为酷吏、贪官,视百姓为鱼肉,最终激起黄巾之乱,开启了汉末百年乱世!
孙传庭的意思很明白:陛下您今日虽是为民除害,但您绕开了所有程序,将斩杀封疆大吏的权力完全集于一身,这与汉灵帝用个人好恶废立官员,在本质上都是对国家法度的极致破坏。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孙传庭说完,便死死地伏在地上,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之怒。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起来吧。”
朱由检的声音里没有暴怒,甚至没有一丝不快,唯有深深的疲惫。
“也坐下吧。”
孙传庭愕然抬头,看到皇帝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里有赞许有沉思,甚至…还有一丝悲凉。汉灵帝?
朱由检并不意外孙传庭能看到这一层。
他在这西安城掀起滔天血浪,城内外欢呼的百姓或许都只看到了皇帝的威势,看到了皇帝的果决,甚至看到了皇帝的……疯狂。
然而,一个略微理智和有见识的官员,或许也都像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