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面代表着天子亲临的明黄色龙旗,再一次出现在紫禁城高耸的午门之外时,整个京师仿佛都为之静默了一瞬。
自陕西尘烟中归来的不再是孤身远赴的皇帝,而是一股裹挟着铁血与新锐之气的墨色洪流。走在最前方的是为龙驾开道的锦衣卫缇骑,他们的飞鱼服在京师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暗光,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动,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紧随其后的是换装一新的京营士卒,步伐整齐划一,甲叶碰撞间发出的是铁器特有的沉闷回响。他们的脸上再无往日的懒散与油滑,而是被严苛军法与赫赫皇威重新塑造过的肃杀。
而在这铁与血的洪流最核心处,簇拥着御驾的才是真正的大内禁军。
他们不像锦衣卫那般锋芒毕露,却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山峦,身着更为厚重扎实的金甲,手中紧握着长柄战刀,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古井无波,仿佛他们的世界里唯有身侧那座銮驾的安危。
三股力量,一前一后,一内一外,构成了一幅令人敬畏的画卷。
这支队伍沉默地穿过长安街,所过之处,万民俯首。
所有人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仪仗,而是活生生的,令人敬畏的力量。
皇帝,回来了!
带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杀戮,带着一道足以颠覆天下田亩的政令,带着一支被他亲手重铸的军队,回到了这座帝国的权力心脏。
銮驾入了紫禁城,朱由检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了乾清宫。
这座象征着帝王日常理政的宫殿,在他离京的这数月里静谧得近乎死寂。
而此刻,随着他的归来,那沉睡的巨兽仿佛再次睁开了双眼。
乾清宫的东暖阁内,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禁军统领、西厂提督周全。
自皇帝出京之时,这二人便接到了死命令一一坐镇京师,寸步不离。
哪怕前几日天子驾临京营,整顿军务,掀起滔天波澜,他们二人也依旧恪守本分,未曾越雷池一步。他们知道,皇帝将这座城交给了他们,既是信任,也是最严苛的考验。
魏忠贤站在阴影里,身形佝偻,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一块干枯的老树皮。他微微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毒蛇般阴冷的精光。
周全则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光亮地带,身板挺得笔直,神情恭谨,却不显谄媚,眼神清澈而专注。“老奴(臣),恭迎皇爷(陛下)回宫。”
当朱由检的身影出现在暖阁门口时,两人同时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起来吧。”
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依旧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皇帝随手拿起一份奏疏,一边翻看,一边随意地问道:
“魏忠贤。”
“老奴在。”魏忠贤上前一步,腰弯得更低了。
“朕不在的这几个月,京里,还安稳吗?”
“回皇爷,”魏忠贤的声音干涩而平稳,“有定国公以勋贵之首的身份稳着,又有老奴和东厂的人盯着,京师内外未起太大风浪。”
朱由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指在奏疏的纸页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节奏的轻响。魏忠贤知道这只是开场白,他顿了顿,继续汇报道:“只是……有两只苍蝇,飞走了。”
“钱龙锡,钱谦益?”朱由检头也未抬。
魏忠贤的脸上显出恰如其分的惊讶。
“是。”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此二人先是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而后,二人似乎是嗅到了什么.”“老奴派人追查,发现此二人离京之后一路南下,沿途不断派人与各地的藩王宗室多有联络。尤其是……江南那些致仕归乡的老臣,以及当地的几个大盐商、大粮长,与他们往来过密。”
说到这里,魏忠贤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皇爷,您在西安府斩了秦王。如今“一体纳粮’的政令想必也已传到了南方。老奴斗胆,江南乃天下财赋重地,士绅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及朝野。钱谦益那厮更是东林党魁,门生故吏遍布。如今这般串联,怕是……怕是会在江南,掀起一些风波啊。”
他说完便死死地低着头,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在他想来,皇帝最恨的便是臣子结党,地方生乱。魏忠贤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转过身缓步走到魏忠贤面前,脸反而带着让魏忠贤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近乎于愉悦的玩味。
“风波?”
皇帝冷笑一声。
“一潭死水,如何下钩?”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魏忠贤的肩膀。
“传朕的旨意,让田尔耕的锦衣卫在暗中“帮’他们一把。他们要串联,就让锦衣卫把消息递得更快些;他们要造势,就让锦衣卫的人伪装成激愤青年,把火烧得更旺些。”
“你们东厂也要配合。”
皇帝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遥远的东南方。
魏忠贤只觉得一股寒气冲天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