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金色余晖透过暖阁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光影的时候。
阁内那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的密谈,终于落下了帷幕。
毕自严和范景文躬身告退,他们的脚步相比来时显得沉重了许多,却又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们的后背被汗水浸透了一次又一次,此刻早已冰凉,但他们的胸膛里却燃烧着一团足以燎原的烈火。一直侍立在殿门外,如同一尊沉默雕像的王承恩悄无声息地为两位大人引路。
他微微躬着身子,脸上挂着温和而谦恭的微笑,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殿内那道略显疲惫的身影。
皇帝正独自一人坐在御案之后,没有看奏疏,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单手扶着额头,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闭目养神。
光芒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疲倦,勾勒得格外清晰。
这一年来,这样的场景,王承恩不知见证了多少次。
他清晰地记得刚刚登基的皇帝是何等的怯懦与不安,那时的他,面对着魏忠贤的滔天权势,面对着满朝文武或轻视或观望的眼神,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时的王承恩心中充满了忧虑。
谁也没想到,一切都变了。
从掌控魏忠贤的那一刻起,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巨龙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体里骤然苏醒。
晋商粮商抄家灭族,整顿辽东、宣大以及锦衣卫和京营,开办《大明月报》,提拔寒门武勋,密诏地方督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石破天惊。
王承恩自己都不知道,在这看似决绝和冷酷的背后,这位年轻的皇爷内心中究竟经历过多少挣扎,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辗转反侧。
他只知道,当他每一次在深夜里为皇帝送上提神的参茶时,看到的都是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亮得吓人的眼睛,和御案上那堆积如山被朱笔反复修改的文稿。
怯懦早已褪去,如今. ...是帝心如铁!
思绪间,毕自严和范景文已经随着他走出了暖阁,殿外的凉风一吹,两位大臣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范景文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沉默地跟着王承恩的脚步。
而毕自严在短暂地适应了光线和温度的变化后,却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地回过头,透过殿门再次望向了那个扶案独坐的孤单身影。
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痛心涌上了毕自严的心头。
他没有再去看范景文,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王承恩,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公公。”
“毕大人有何吩咐?”王承恩停下脚步,依旧是那副谦卑的姿态。
“陛下……素日里亦是如此么?”毕自严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殿门内的那道身影,“竞是这般宵衣旺食,为国事操劳?”
他本想用“辛劳”二字,但话到嘴边,却觉得这个词太过轻飘,根本无法形容他刚才所感受到的那种,仿佛要将一个人所有心神都燃尽的巨大消耗!
王承恩微微抬起眼,看了看这位即将执掌帝国财权,掀起滔天巨浪的户部尚书,他看到了这位老臣眼中真切的关怀与痛惜,那不是臣子对君主的伪饰,而是发自肺腑的共情。
王承恩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毕大人,您今日所见,已是常态。有时候皇爷一天之内要召见的人,前后能有二十来个。从黎明到深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毕自严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一天见二十来个人!
每一个,都可能是一个关系到国计民生重大决策的开始,这其中所耗费的心力,所需要处理的讯息,简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他想起了自己。
自己在天津做巡抚,自觉每日勤于政务,将治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商旅通达,百姓安居,还因此颇为自得。
可现在想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一个既定腐朽的框架内,做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罢了。就像一个管家把一个破败的庄园打扫得干净了一些,却从未想过这个庄园的地基已经快要塌了。
而皇帝想的,却是将这朽坏的庭院夷为平地,于废墟之上重建一座前所未闻的巍峨殿堂!
自己曾经做的那些,哪里算得上是为君分忧?
天下间的官员,恐怕都和自己一样,自以为是的分忧在皇帝那改天换地的宏图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他们非但不能分忧,反而因为他们的短视,他们的因循守旧,他们的利益纠葛,成为了大明前行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一念及此,毕自严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与自责。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殿内的皇帝,转回头,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对王承恩说:
“王公公,还请您……务必要时常提醒陛下,龙体为重,千万不可太过劳累。”
他的声音真挚而沉重,“如今的大明少了谁都可以。少了老臣,户部还会有新的尚书;少了范大人,都察院也自有御史。可是……可是若是陛下龙体有丝毫风吹草动,那我们今日所谋划的一切,我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