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铁船坞,这股由皇权意志催动的铁血洪流仿佛撞上了一道坚硬无比的堤坝。
铁船坞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金属的腥气和顽固。
它名义上是汪氏盐帮修造漕船、货船的工坊,实际上却是汪宗海这位在黑白两道都堪称巨擘的大枭,经营了二十年的巢穴与私兵营地。
墙上,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望楼,其间以飞桥相连。
墙内,船坞、仓库、工坊、住宅,布局杂乱,却暗合守御阵法,巷道狭窄,处处可以藏人。当京营的先头部队试图从正门发动强攻时,迎接他们的是倾泻而下的箭矢、滚油,以及从墙壁射击孔中喷吐出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火铳弹丸。
“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盾牌手,身上的重甲竞被几发特制的重箭射穿,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士兵试图将他们拖回,但从墙外侧面小巷里突然冲出十几个赤着上身手持双刀的亡命徒,他们眼中布满血丝,口中发着嘶吼,不顾生死地冲入京营的阵列中胡乱劈砍。
这是一场毫无章法,却又凶狠到极致的战斗。
京营的士兵训练有素,三人一组的小阵型迅速做出反应,长枪刺出,腰刀格挡,瞬间便将这几个疯子斩杀在地。
但他们刚刚稳住阵脚,望楼上几扇窗户被猛然推开,几门黑洞洞的小型佛郎机炮被推了出来!“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虽然准头极差,但也在密集的人群中清出了一小片血肉模糊的空地。卢象升脸色铁青,挥手下令:“后退!暂缓进攻!弓箭手压制!”
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在付出了十数人伤亡的代价后狼狈地退了下来。
火光将卢象升脸上的阴影照得忽明忽暗,他身边的一名百户低声道:
“大人,里面的都是亡命徒。是汪宗海多年来收拢的各路悍匪、被官府通缉的要犯,还有一些在海上没了活路的倭人浪客。他们知道,一旦被俘,自己是凌迟之罪,家人也要被流放三千里。对他们来说,投降和反抗结局都是死。”
卢象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那座如同凶兽般匍匐在黑暗中的铁船坞。
他能想象到里面的情景。
船坞之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火药味。
一个独眼龙大汉手里拎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雁翎刀,对着周围一群惊魂未定的匪徒们嘶吼:
“都他妈看清楚了!这就是朝廷的鹰犬!你们以为跪地求饶,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做梦!”他指向外面,声音嘶哑而疯狂:“你们的爹娘妻儿都在天津卫!我们要是降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了!我们要是死战,守到天亮,主家的大队人马就能从海上杀回来!到时候金银财宝和女人,应有尽有!”“不想死!不想家人跟着死的!就拿起你们的刀!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就先让他们死!”“杀!杀!杀!”
这群贩夫走卒,这群在刀口上舔血过了半辈子的人,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但他们懂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一一活下去!
当投降的道路被彻底堵死,当反抗成为唯一的选项时,人性中最原始的凶性便被彻底激发。他们不是士卒,他们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状若疯虎,困兽犹斗!
消息很快通过锦衣卫的传令校尉,送到了皇帝耳中。
此刻的宴厅早已不复先前的富丽堂皇。
满地的琉璃碎片,倾倒的酒席,凝固的血迹,还有被拖拽出去时留下的长长划痕。
朱由检就坐在这片狼藉的中央。
他没有回到干净整洁的寝殿,反而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就坐在主位上,仿佛在欣赏一幅刚刚被自己亲手撕碎的画作。
一个太监跪在他脚边,正在用丝绸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靴子上溅到的一点油渍。
田尔耕单膝跪在朱由检面前,将铁船坞的战况一五一十地做了禀报,言语间带着一丝请罪的意味:………臣无能,令京营强攻受挫,折损了一十七名士卒,请陛下降罪。”
朱由检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的目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地面上的一只金杯。
那金杯被某个逃跑的盐商踩了一脚,变得有些畸形,歪歪扭扭地躺在那里,杯口残留的酒液像一滩干涸的泪。
一个如此华美贵重的东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和一块路边的石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过了一会,朱由检才缓缓地收回目光,仿佛刚刚从一场神游中归来。
他看向田尔耕,“还有多少人?”
“回陛下,据情报,铁船坞内的核心亡命徒,约在五百到六百人之间。”
“嗯。”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朕记得,这次南下的船队里,新造的那几门“定辽大将军’也一同带来了,是吗?”
田尔耕呼吸一滞,回道:“回陛下,是的。一共四门,都在船上,说是要在海上试试炮。”“不必去海上了。”
朱由检的语气依旧那般云淡风轻,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蚊子。
“传旨给京营。用炮。”
顿了顿,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