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晃即去。
天光未明,仿佛睡着的老天爷想睁开双眼,又不忍看人间惨淡,几个微颤,抖去些许黑暗,涂抹下厚厚的灰雾成一片素色。
此时正值初冬。
九江属南方,未见冰雪,白霜起雾哈气成烟就是九江的冬天。
鞭炮劈里啪啦在薄雾中炸开。
硝烟混着街角食肆的香味儿飘出很远,衣不蔽体的小叫花子想闻又呛地咳嗽两声。
小叫花爱在人多的地方走动,碰着个心善的赏他们一口吃的,也就熬过一天。
庙会固然有很多人,不过这一回他来庙会却不是这个目的,因此哪怕手脚冻僵,身上的单衣裹不住,他也没有寻个特角旮旯猫着。排队等在人群里,捧着破碗,心里很矛盾,即想靠近锅灶烤火,又怕丢了自己的位置。
几个戴着镣铐的僧囚挥动着好似铁锹般的铲子,将安放在街口的大铁锅搅开。
热气蒸入雾中飘若云彩,纯粹的粮食精煮出的香气儿一下子扑灭硝烟。
小叫花子听着身旁此起彼伏的吞咽,和五脏庙打雷的声音,自个儿也口舌生津,兀自吞咽几口口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
不想风一吹更冷了,忙用手捂住嘴和脸。
回头看去,三条队伍比正在收拾的舞龙还长,幸好他矮小,被周围的大人夹在中间,顶多打几个哆嗦。隔着半条路数着乞丐,捕快差拨各自闲聊,围坐一桌等待着羊杂汤,腥膻带着粘腻萦绕在鼻尖儿。少时,伙计端上几大碗飘着葱花香菜碎油花儿的热汤。
差拨抓起热乎的光饼撕咬进嘴里,使劲嚼了嚼,捧起大碗吸溜喝下热汤,畅快地长出一口热气,奄奄地面容顿时焕发红润,干裂起皮的嘴唇裹上一层油膏。
干瘦捕拽了拽脖领子,说道:“真不是人干的差事,大清早起来就得来清泉寺守着。”
壮实差役道:“哎,以后不叫清泉寺,叫老爷庙。”
三天前就改名了,新打的牌匾早早挂上去。
老百姓不清楚,他们却知道点儿内情。
“听说是个大妖怪。”
差拨望向壮实差役,他们之中也就这位闯过一关。
张姓差役没参与过围剿,也不曾直面妖怪,他听人说的。
“当然是大妖怪,听说那怪身长一丈,横也有六七尺,一对铁拳就像是石头碾子,只一拳,我表弟他那个同伍的军卒就死了,尸体被拖回来不成人样,你们没看到,留下老弱妇孺哭得厉害。”
“多少抚恤?”
“十两。”
“这么高?”
“军卒和我们捕快能一样?即有衙门出的,也有朝廷出的,还有县尉自掏腰包,哪像我们,三两就顶天了。”
“死也就死了,只要不被妖怪吃了,落得个尸骨无存就挺好。我听说窦家就被妖怪吃光了,惨呐,尸首都残缺不全。”
“窦家,咎由自取,不过这帮桃源乡里的,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张姓差役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大老爷怎么想的,竟然允许妖怪在城里建庙。
没有城墙抵御妖怪,关起城门来,妖怪还不把城里的百姓吃个干净。这帮子狗官真是昏了头。思来想去,不过是官府与妖怪勾结吃人罢了。
“快些吃,一会儿还得干活儿。”
铜锣响,走狮舞龙热开场,戏班子这就开唱,杂耍、吐火、上刀山、耍猴、歌舞……,走马灯般在庙门前搭建的高台上演起来。
全城的男女老少,善男信女将长街挤的水泄不通,二层小楼上时不时传来叫好声。
这一回吕大老爷没有登台宣讲,许是自个儿也知道把妖怪请进城里不光彩,权当不知道,反正老百姓也不清楚内情。
吕谦身着官服,高坐茶楼的二楼,一桌的有县尉、县丞,以及其他的巡检、功曹。
师爷上台一番陈词,言说着请来“老爷’的好处,问卜打渔一定会满载而归,风调雨顺不使土地荒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饱穿暖不再是梦。
只有一个条件,死去的人不再实行土葬,而是天葬。
至于什么是天葬,师爷没有解释。
一同站在台上的老村长和里正满意点头。
他们本以为不是官军对手就要被打散,没想到活佛计高一筹,现在连县太爷都得捏着鼻子承认活佛。老村长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他们终于从那个特角旮旯出来,以前珠宝是土,现在可都是宝贝,从今往后还不是吃香喝辣。
最重要的是买地,买很多很多地,成为大地主,默念一声“活佛保佑'’。
两人相识一笑,齐声高唱:“活佛入庙!”
爆竹升空。
舞龙和舞狮开路,钟鼓声响,吹着唢呐的排头队伍从长街走来,身后跟着挥洒花瓣儿的女子,接着是列阵整齐的虾兵蟹将。
陡然一观,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虽说前几天县衙就出告示,说是会有精怪。
真看到妖怪,他们还是被吓一跳。
转头看到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兵卒,以及身着皂衣耀武扬威的捕快,被拦在绳索后面的百姓嘈杂的议论起来。
一个个指指点点,有的面露惊讶,有的掩面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