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怪物
第二十八章
徐季柏撒谎了。
他第一次见到孟茴不是京城,而是穷乡僻壤的乡下,金贵的京城人踩上一脚都嫌脏了锦鞋的乡下。
那里教育水平很有限,但徐季柏还算幸运,他的邻里有一个官场不得意的穷酸秀才,守着迂腐的破书过了一年又一年。徐季柏深知,他如果想走出这里,只有读书一条路。所以他用国公府指间里漏出的半层沙作给他的开销,拿去给秀才。三两银子一个月,他的书库可以随便给徐季柏看。徐季柏一个月有四两钱,至于国公府当年到底给了多少,现在他也不得而知。
穷困的乡沟,种地才是唯一的活路、正路,更何况徐季柏是个外乡人,一天到晚耷拉着死人脸,没爹没妈。
那里的婆子说他是大户人家肮脏的外室子,孩童说他妈和别人跑了,什么样的都有,徐季柏置若罔闻。
十岁的某日下午,徐季柏从秀才家借了新书回家。村子里的小霸王,带了三个小弟,一人手里抓着一块小孩脑袋大的泥土块。那时候刚下了雨,泥土块很湿、很紧,砸到人身上很疼,泥土从胸腔飞溅到眼睛鼻腔里,却又不至于把人砸死。
他们大笑着肆意往孤立无援的徐季柏身上砸,他只能尽全力把书藏着内衬里,不然秀才就不会再借他书了。
“徐季柏!没爹妈!”
“有娘生,没娘养!”
大概是这种话。
徐季柏记不清了。
他跌坐在大树边,直到大雨倾盆,几个小孩匆匆忙忙回了家,找他们的避风港。
而徐季柏只有在这时才得到他的安定。
他不敢去确认书有没有坏,他怕拿出来就被雨淋坏了。他安静等着雨停,他的腿被泥土块砸得很疼,走不动了,没有人家会把门打开让他避雨,那就索性在大树下待着好了。徐季柏闭着眼,默背昨日背的文章。
大概背了三篇,忽然,他身上的雨小了,不是,是停了。他立时警惕地睁开眼一一
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脸圆圆的白生生的,穿着殡服,梳着双环髻,系了两根白色布带,浓黛色的眉眼清丽又漂亮,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她打了一把伞,撑在徐季柏乱得不能再乱的头顶。“你的书湿了。”小姑娘嫩生生地说。
徐季柏顺着她的话低头,这才看见被他护得严严实实的书露出了一个泛黄的书角,这时候已经被泡烂了。
秀才不会再借书给他了,他得另想办法了。徐季柏旁观地想。
“是什么书?”
“《资治通鉴》。"徐季柏道。
小姑娘点点头,把伞递给他,让他拿着,然后自己傻不愣登地跑回去,和她的家人不知说了什么,拿了一本书又跑回来。她把书护在怀里,怕把书淋坏了。
徐季柏抽离着魂体,用另一种方式看着这个小姑娘跑到他的身体前。把书递给他。
徐季柏的魂体归位了。
他愣怔地接过。
“不知道一不一样…是我阿爹以前爱看的书,送给你了。”徐季柏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被这般坚定地选择过。他好似一个干涸的旅人,马上就要渴死了,毫无征兆地被神明选中,得到了一个奢侈的亲吻。
这几乎叫他浑身战栗。
他好一会才找到了他的声音。
孟茴站得不稳,因为跑得太快险些要摔,徐季柏还没开口,先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站稳。”
孟茴攀着他的手臂站直身子,可却忘了松开。她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徐季柏沉默半响:“这个问题很重要?”
其实孟茴也匪夷所思。
她以前只是在徐季柏面前示弱,恶毒地利用徐季柏对小辈的关切,试图延缓、解除和徐闻听的亲事,可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攥住他。可能因为她前一世,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住的缘故。所以她想也不想地点头:“重要。”
“想知道我走不走?”
……嗯。”
徐季柏鹰隼似黑沉的眼紧紧盯着孟茴,忽地轻笑了声,“还想知道什么。”他生得冷,笑起来的时候好似高山雪融,露出了三分春色。“……还想知道……如果您走的话,什么时候回来。“孟茴迟疑片刻,还是尽数言明。
好呆。
徐季柏想,这么毫不设防地和一个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说这些话。徐季柏微微眯起眼,半响沉声道:“孟茴,我亲缘淡漠,朋友凡几,对京城并无留恋,即便离开也是事了拂衣,也许随时会离开。”皇帝对他说得话还犹然在耳。
“要是朕,连人带女儿一块抢了!”
可他不行。
那一是他侄子,二是孟茴,这么好的孟茴,他怎么舍得叫孟茴不高兴。如今孟茴愿意在乎他,即便比不上徐闻听的一星半点,他应该对此感到满足。
他克制地拍了拍孟茴的发顶:“你愿意问我一句,这就够了。”这话让孟茴眼睛一酸。
徐季柏沉默了很久,孟茴感觉他在度量。
但其实徐季柏在挣扎。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盖在孟茴发顶,舍不得离开,只能用力闭了闭眼以此自制,他怕再多说半个字,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