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一日之行
却不知火车上的文薰也是翻来覆去,夜半无眠。她躺着发愣,望着窗外急驰而过的影子,心头的思绪像极了母亲绣架上的绣线,正是剪不断,理还乱。
忧伤吗?因为莫霞章的眼泪而忧伤。
难过吗?因为莫霞章的质问而难过。
是的,就像这场争吵中她亲口说出的那样,她不如他坦诚。反观莫霞章却牢记他第一回登门时二人的约定,他真心待她,且一直有在体贴地照顾她。朗文薰在英国读书时去旁听过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课程,她依稀记得老师说过:信任是向他人暴露自己弱点的行为,是对他人善意和能力的一种假设,是一种维护着社会稳定公德的价值观。
抛开西方哲学论,东方人一-准确点来说是中国人,对“信”一字向来十分看重。政府需要取信于人民,商场上老板需要取信于顾客,学业上老师也需要取信于弟…在家庭关系里,丈夫也是有必要取信于妻子,父母同样需要取信于儿女她将“立坚道人"的存在瞒着父母,是担心他们知道后会不同意自己去追逐理想。
那么她明明知道莫霞章不会加以阻拦,为什么还要向他隐瞒自己的愤世嫉俗?
她一开始,是害怕被他看见真实的样子。
可她为什么害怕?她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有所保留?是因为她想维护婚姻的稳定?
不,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不信任他。
信任别人是一种能力,向别人交付自己的信任也是。文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帕子盖在脸上,放任自己沉溺进那份黑暗。她认为这是可以被理解,是情有可原的。她和莫霞章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堪堪见了几面,同住在一个院子中更是没有多少相处。尽管她从各方听到过他的为人,也和他有过心灵上的交流……可,身体和心灵还是不能接受呀。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上,她独自成长二十余年,她明明过得很好,突然间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她如何能这么快就习惯?
文薰还记得自己回国时心里的想法:父母要求结婚,那就结吧。总归男方家庭可以,长得也不差,只要两个人都想着往好里去,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她从最初起,对这场婚姻便抱有无畏心理,因为她没有任何期待。她没有恋爱经历,她也不太向往恋爱。在她的构想中,婚姻生活该是相敬如宾,是彼此尊重,是粗茶淡饭,是细水流长。如此的流于表面。
文薰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丈夫,也从未设想过丈夫会爱自己到生到死。对于包办婚姻来说,这很公平不是吗?
当然,哪怕后来莫霞章的种种行为令她欣赏,令她对这场婚姻是生出了更多美好幻想,可一直在爱里长大的文薰并不缺爱。她虽不吝啬于自己去爱别人,但若要她去把一个才见过几次的人当做唯-……想起莫霞章拿自己和思齐做对比,她又无奈地笑了。是啊,那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聪明到只是随口一说,便说到了重点。他们就是不够相熟,不够亲。
其实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在某方面来说,有着天差地别。莫霞章是那种容易当真,且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去做好的人。而朗文薰呢?她天生谨慎,好观察,不喜欢出头,是非从不在她嘴边,而在她心里。这或许便是他们这次产生矛盾的原因。
莫霞章是十分感性的,他很直接;而文薰却充满着理性,更倾向内敛。究其两个人的成长经历,他们的性格好似更应该调换一下,可人的天性谁又能说得准?
文薰从不擅长和人吵架,她以前少有跟言辞犀利的人相处。今日一“战",她在莫霞章一往无前的攻势下甚至显得有些笨嘴拙舌。可她不是那种"你说是那便是”的讨厌性格。她若是认识到自己的缺陷,便会愿意去反思,去改变,因为莫霞章是如此赤诚。
还是那句话,她向往着美好和睦的生活,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有一种稳定感。这种稳定会有助于她享受自己的人生,更有助于她的创作。她以前只以为夫妻间的互相照顾、配合便是全部了,她从未想过另一半对于情感的回馈如此之高。现在莫霞章告诉她,他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全部,他愿意对她倾尽所有……他是她的丈夫,她怎么能拒绝这份真情?投我以李,报之以桃。文薰已经决定好,以后再也不要让这种事成为夫妻二人之间的隔阂。
不要有那么多的假设,不要有那么多的踌躇。她需要再坦诚一点,再辅佐更多的真心。
她现在无比急切地想让莫霞章知道这份决心。可火车上没有电话,且一路往南,会在车轮滚滚间离他愈来愈远。文薰想到他相送时的冷漠,又想到吵架时他流的眼泪,不由得哀叹:
他那样敏感多思,不知道此时会难过成什么样。文薰认真地想了很多,到最后困意袭来,沉沉睡去。火车于早晨6点左右抵沪,那时浅眠的文薰已经起来。她跟着舅父舅母被家里的佣人接回了租界的房子,洗漱后又睡了半轮,才在9点钟左右醒来。舅父家中还留有一两件她往日的衣衫,只不过那是小孩时穿的,如今结了婚,再穿不太稳重。好在上回她还有一件洋装留在这里,文薰便换上了这件圆领露颈上衣和浅绿的轻纱长裙。
将头发挽起,简单打扮,只求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