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自苦于心呢?”
她停下来,又否了自己说的话,“那么聪明的人,父母的爱惜,他如何感觉不到?也用不着你来提醒呀。”
莫霞章听着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却是看着她的动作露出了笑容。“我如何才能开口?"文薰握住拳头往自己的掌心锤去,连带着唉声叹气,“霞章啊霞章,你为什么如此令人忧愁?”莫霞章歪了歪头,因得这一句开口,“少奶奶在作诗?”“唉呀!"文薰心头一空,赶紧回头,望着来人顿生埋怨:“你吓我一跳。”莫霞章执着手里的扇子,反手对着外头说:“青天白日的,何来吓唬之说?”
文薰觉得这事儿就该赖他,“背后出声,非君子之道。”却不想他可有道理了,背着手走进来笑道:“明明是少奶奶你自己转过身去的。”
此话一出,文薰便知道刚才的话他是尽收耳底了。她见他找了椅子坐下,又端起杯中的茶碗。想是茶水被泡苦了,他虽皱了皱眉,却没出声怨怪,反而就这么饮了两口。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说不得呢?
文薰略微思索,来到他的身边,试探着问:“你心情好些了?”莫霞章挑了挑眉,不动声色,“早上可能胸中略有不通,现在已经好些了。”
文薰才继续道:“那,你事事有理,想来你是这个世上最讲道理的人?”莫霞章把茶碗搁了,抬头看她,“我何时不讲道理了?”文薰斩钉截铁道:“你拒绝父母的亲近。”莫霞章眨了眨眼,笑,“我这么大个人了,对待父母,不恭敬有礼,难不成还要爬到他们的背上去?”
说完,他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话。是我不好,让你记挂,还请少奶奶给小人一个面子,莫焦心了。”文薰并没有被他的温声软语动摇,而是坚持道:“你不要与我开玩笑。既然你听见了,那索性把话摊开来说。”
她觉得,既然开了这个话头,还不如说清楚了,“你告诉我,明明早上收到信,你很开心。也是你自己说要去找老爷太太吃饭,顺便把这件事告诉他们。怎么饭吃完了,话说完了,你往后再一接,开口说出来的话,就成那样了?”她不愿让莫霞章觉得自己是在相逼,往前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倚着他所坐的椅子扶手靠住,用这种方法将距离拉进,“我也不是在逼你什么,实在是…你知道父亲是为了什么才生气,对不对?”莫霞章歪头望着他,目光专注。半响后,他晃了晃眼神,道:“是我不好,心窄,硬要和他们伛气。”
文薰轻蹙着眉头问:“因为那件事?”
“差不多吧……“他握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好半响才说:“我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封建。这种恨,来源于父母。想必你也知道,他们明明是出国留洋,受过新教育开化的人,还要听信什么土方子,什么偏道士。”文薰一时,竞也无其他话可说,“他们也是想让你好好长大…”莫霞章轻笑,“如果我不明白这一切都出于慈爱之心的道理,我今日就不会愿意在这个家里住着了。若只是为了养大孩子,医术、食补、营养学问……哪个不比糊弄性别科学靠谱?”
文薰敏锐地察觉道:“你气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莫霞章似乎陷入回忆,眼睛都有些发直,“你应该听说过,整个大中国每年都要因为迷信而死很多的人。想生儿子却生了女儿的人,因为不想让女孩占了家里孩子的位置,或把女婴送走,或把女婴溺死;哪怕生下来是个男孩,只要被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得出克父克母的言论,那么这个家里从此就不再有他的位置,或是送给别人代养,或是遗弃……
文薰捂着胸口,这段话戳中了她,因为高中时就有一位同班同学是第二种情况!
她仍记得那位同学清冷待人的样子。他本来是一个拥有很好家庭的孩子,却因为一道批命生来便和父母离心,他正是由家里的帮佣养大的。若他本来就是帮佣的儿子,那他也无话可讲,可偏偏帮佣养大他之后,他又被父母接回了那个早就没有他立足之地的家。他本来应该是有家的,父母离了他。他本来是能有家的,父母又再一次剥夺了他。
文薰的眼神变得哀伤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过于片面。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父母,就能有各式各样的儿女,各式各样的亲子关系。“这些克父克母的言论只是用在孩子身上的迷信,还有更多。诸如吃人血馒头可以治病,一些人生了病不去寻医问药反而找神婆要符水,清明节时大风引起的火灾偏说是有恶鬼为祸……这些都不是最可恨最可怖的例子。再往前朝去算,谁能料想这个国家的百姓曾经经历过什么?”莫霞章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命运,他在这些思考中倾注了更多的同情,“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可奉为圭臬,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或许是运气好,得了个当女孩养大的判词,若是那巫道再混说些,我又是会被溺死,还是会被送到别人家里去?我只是一个我,天下却有多少个我]?”文薰想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关于迷信的新闻,也沉默了。霞章传达出来的痛苦,是能令人刻骨铭心的,“没有读过书的人,因为缺少知识而受到蒙蔽我能理解,可为什么见过工业机械、见过现代文明、了解过科学和无神论的人,还会这样?若是上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