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王珏不假思索回道,复又疑惑问道,“只是月儿为何不愿?你姑父府上世代书香,更有'四十无子方纳妾'的家规。你姑母也素来宽厚,三表哥又温文尔雅,月儿可知这门亲事不知要羡煞多少闺秀。”
王照月被父亲问得哑口无言,这门亲事确如父亲所言是“多少闺秀求之不得”的良缘。可她终究无法向林氏与王珏坦白:他们真正的女儿早已香消玉殒,此刻站在眼前的实则是跨越千年而来的异世之魂。
她只得作小女儿情态,轻扯父亲衣袖道:“女儿明白这门亲事极好,若非姑父需父亲鼎力相助,这般姻缘原也落不到女儿头上,只是……”
她眼波微转,声音渐低,“女儿想多在双亲膝下尽孝几年,兄长虽过了院试,往后还有秋闱、春闱要闯,女儿愿替父母分忧料理家务,好让兄长专心举业,若定了亲……”
说着她便赧然垂首,“父亲是知道的,女儿于女红一道实在愚钝。”
王珏见女儿羞得低下了头,不由抚须而笑:“月儿莫忧,家中既有绣庄,届时让顶尖的绣娘替你操持嫁妆便,定了亲,你照旧过你的逍遥日子,你姑母最是宽厚,断不会计较这些,若实在过意不去……”
他眼中闪过狡黠,“为父便多陪嫁两间绣庄又如何?”他见女儿搅着手中帕子,又正色道:“跟着你娘多学些掌家本事倒是正经,来日与你夫婿开府别居,这些都用得上,自然……”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为父查账时,少不得还要借重月儿的慧眼。”
王照月再寻不出推拒之词,况“贡品”一事迫在眉睫,实不宜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她只能低声应道:“父亲教诲得是,女儿省得了。”
垂首时她的鸦睫轻颤,看似羞怯,心下却暗自发愁。
“父亲、母亲,贡品筹措可有着落了?”王玉昀见妹妹终是应下婚事,忙将悬心多时的大事问出口。
林氏执起茶盏轻抿,温言宽慰道:“昀儿莫急,四年前太子开府时,你父亲进的贺礼颇得殿下青眼,太子素来仁厚,此番贡品只要比照去年份例尽心备办,再备上厚礼托人请太子周旋……”说着他将茶盏轻轻一搁,“拟给太子的礼单,便交由你来执笔。”
王玉昀心知母亲是拣着宽心话说,指节不觉攥得发白。自己不过刚中秀才,莫说替父亲分忧,便是相较能帮着核账的妹妹也……
他忽地起身长揖:“筹措贡品若需儿子效力,万望遣人至书院传唤,礼单儿子定当精心拟就,届时再请姑父与夫子斧正。”
虽明白父亲让他参详是为宽心,此刻却恨不能立时为双亲扛起千斤重担。
王照月也跟着温声道:“父亲、母亲,女儿愿分忧庶务,不若让林管家将近日账册送至我院中。”
她既承了这具身躯的富贵荣华,自当与这家人共渡时艰。
王珏闻言展眉,慈爱地望着儿女:“昀儿、月儿都懂事了,且先各自回院小憩,午后帮着你们母亲拾掇姑母的院落。”
说到这,他脸上露出微微笑意:“这回你们姑母要在杭州长住了,先前你姑父独自赴任,她留在汴梁料理家事。如今已先行遣人修葺陪嫁宅院,待给你们祖母贺完寿辰”,他眼中泛起促狭,“往后月儿与你三表兄相见也更便宜了。”
王珏虽与妹妹王蕴为异母所出,但生母早逝的他由嫡母抚养成人,与仅小四个月的妹妹情同胞泽,自王蕴出阁,他常以商路所得暗中接济。
“当真欢喜。”王照月拿帕子掩唇,桃花眼眸弯如新月,“祖母最疼姑母,如今姑母可常承欢膝下了。”可她帕子后的唇角却抿得发白。
“儿子(女儿)暂时告退,父亲母亲且安歇。”王玉昀携妹妹行礼退出,甫一跨出门槛,兄妹二人相视苦笑,俱是长叹一声。
王照月回到闺阁,命丫鬟打了温水略作梳洗,便躺在了绣榻上。虽昨夜她只歇了两个时辰,但此刻躺在绣榻上却辗转难眠。
锦被翻覆间,她越想越觉不甘,这门亲事若定下,往后若过得不如意,因着原主父亲与姑母的情分,除非三表哥暴虐成性或是早亡,否则单凭“性情不合”四字,怕是很难和离。
王照月思及宋史中所载:徽柔帝姬与驸马李玮感情淡漠,婚后生活压抑,徽柔帝姬嫌弃李玮“学识浅薄,市井气重”,二人性情不合,日子实难过下去。
帝姬为了和离,又是自杀、又是放火烧房……最终官家介入她才和离成功,但他们和离后又被朝臣逼着复婚,可见在封建时代便是金枝玉叶的帝姬要和离,那也是难上加难。
她忽地拥衾坐起,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横竖要寻个法子先推了这婚事,待过几年摸清这个异世世道深浅时,再想法子立女户,哪怕她不觅良配,也总比如今这般任人摆布强。
主意既定,她再无心安寝,轻叩床栏唤道:“碧桃、夏荷,进来。”
她轻拢纱帐,低声道:“碧桃、夏荷,且近前来,我有要事嘱托你二人。”
“姑娘但请吩咐,奴婢们自当尽心。”碧桃不假思索地应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王照月,夏荷也跟着点点头。
王照月眸中流光微转:“待三表兄过府,碧桃替我留心他的言行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