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心念电转。
皇帝的心思,他已然明了。
天子让他推荐几个赐婚人选,他身为臣子,又对杜延霖极其赏识,于公于私,他自然都要慎重考虑。对于这赐婚人选要求,首先,门第必须清贵,足以彰显皇帝恩典;
其次,家世必须“稳妥”,既不可太过显赫,也不过太过没落;
最后,女子必须本分,其人需温婉贤淑,能成为杜延霖的“羁绊”,助其修身齐家。
陆炳垂首,依着标准在脑中飞掠过几位闺秀,可他试探性举荐的几家门第,都被龙座上的嘉靖帝淡淡地否了。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再荐:
“臣以为,原太子太保、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之孙女,当朝国子监司业王旒之女,可为良配。”
这一次,嘉靖帝那双半阖的眼睛倏然睁开一线,没有立刻否决。
皇帝目光幽深,凝视着香炉中袅袅升腾的青烟,陷入了沉思。
王廷相何许人也?
乃弘治、正德、嘉靖三朝名臣,官至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太子太保,更是开宗立派的气学大家他毕生倡导“为有用之学”、“治己之学”,志在成就“内圣外王之业”,其气学思想足以与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分庭抗礼。
王廷相一生刚直,曾弹劾权相严嵩、权臣张瓒,整顿南京守备兵权(剥夺魏国公徐鹏举兵权),严惩宦官贪腐。
然而,恰恰是这份刚正与务实,使其树敌众多,最终由于郭勋案被政敌攻讦,被嘉靖帝罢官归乡,最终病死家中。
其家族虽清名犹在,但自王廷相之后,已无显宦,门庭渐趋清冷,算是清流中的清流,却又因旧事,是当今朝堂上的孤臣。
王廷相的长子王旒,便是现任国子监司业(正六品)。
此人品级虽不高,掌管的却是天下最高学府的日常事务,堪称清贵儒官,为人更是低调方正,治家严谨,其家风在京中颇有美誉。
更关键的是,王旒膝下确有一女,年方二九(十八),待字闺中,正是王廷相的嫡亲孙女!陆炳内心笃定:
此女家世,堪称天赐之选:书香门第,理学名臣之后,底蕴深厚,绝非骤贵暴发之家可比。如此门风熏陶出的闺秀,必是知书达理、温婉娴淑。
这般女子,既能主持中馈,更能以柔化刚,潜移默化地“规束”杜延霖那刚烈的性情,成为圣上希冀的“温柔羁绊”。
皇帝对王廷相虽有不快,但毕竞其人已逝。
如今赐婚其孙女,既可彰显圣上不计前嫌之雅量,又含蓄表达了对杜延霖功绩的肯定一一看,朕连名臣之后都许配于你了!
此乃一石二鸟的帝王心术。
见皇帝沉吟未决,陆炳深知时机已至,立刻补充道:
“陛下明鉴。王家世代书香,儒学名门,门风清正端严,海内共仰。王廷相公虽作古,其道德文章,犹为士林圭臬。司业王旒,持身以正,克勤克谨于国子监教化之事,堪称天下士子之楷模。其女承袭如此家风,必是知书达理、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
他微微一顿,将杜延霖引出:
“杜水曹性情刚直,为国披肝沥胆,正是需要如此清贵门第、书香浸润之淑女相伴终身。此乃“兼葭倚玉树’,珠联璧合,再相宜不过。”
陆炳稍作停顿,觑着皇帝神色,着重强调一点:
“况王司业此人,一心扑在文教之上,于朝争极为疏远淡泊。王家自王廷相公之后,早已远离朝堂旋涡核心……以此门第赐婚杜水曹,既能昭示陛下厚待功臣、保全孤臣之深恩厚意,亦不致引来朝野……过多无谓揣测与攀附之风。”
这番剖析,正切中嘉靖帝心坎。
一个儒学名臣的孙女,家风熏陶之下,必然深谙伦理纲常的道理,正是用来“规劝”杜延霖那柄过于锋锐利刃的绝佳剑鞘。
“王旒之女……年齿几何?王家之意……如何?”嘉靖帝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皇帝亲自赐婚,固然是天大恩典,但却也非强行指配。
若女方家(尤其涉及王家这等清流名门)坚决抗命,那便是将好事变成君臣脸上无光的大笑话。陆炳心弦微松,知道最难一关已过,谨慎回禀:
“回陛下,臣探得王司业之女年方十八岁,正值芳华,待字闺中。王家门风严谨,王旒对杜水曹的人品才干,素来钦服。然婚姻大事,关乎淑女终身,臣不敢妄测其心意。恳请陛下恩准,容臣稍后亲赴王司业府上,面陈陛下美意,探其口风,明其意愿。”
“卿思虑周详。”嘉靖帝的声音不再飘忽,带着一丝尘埃落定般的决断,“王廷相,虽有瑕疵,然亦是一代大儒。其门风清肃,堪为士林典范。”
“此事……若王旒无异议……”嘉靖帝的目光锐利地钉在陆炳脸上,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便照卿所言,这般办罢。”
“臣谨遵圣命!”陆炳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躬身应道。
皇帝已经点头,只要王家那边顺利走完这个“探询”的形式,此事便成定局。
“你去罢。见了王旒……”嘉靖帝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似有若无的意味,但旨意的核心却无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