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玉熙宫精舍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啪!”
突然,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声响,打破了精舍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是海瑞奏疏从严嵩手中失控滑落到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的是“咚!咚!咚!”三声沉闷的磕头声,那是严嵩连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臣万死!”严嵩的声音带着惶恐与自责,白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臣身为首辅,执掌枢机,未能洞察天灾之酷烈于先,未能绸缪赈济之良策于后,致使圣心蒙尘,天威受损!更令陛下为此等小臣狂悖之言震怒伤怀!此皆臣辅弼无方,昏聩失职之罪!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降雷霆之怒,重重责罚臣!削职、罢官、下狱,臣皆无怨言,唯求陛下息雷霆之怒,保重龙体!龙体为重啊,陛下!”
说到最后,严嵩已是泣不成声,老泪纵横,身体伏在地上,肩膀不住地耸动。
嘉靖帝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匍訇在地、白发凌乱的首辅。
那玄色的道袍身影只是微微侧转了方向,不再面对群臣,目光投向精舍深处那三清神像模糊的金身轮廓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更衬出这帝王的沉默是何等可怕。
阶下,徐阶感觉自己的中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嗒”一声滴在金砖上,他甚至不敢抬手去擦。
吴山紧咬牙关,腮帮子肌肉绷紧,微微鼓起。
而方钝几次喉头滚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那无形的压力硬生生按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嘉靖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冬日的朔风,让人不寒而栗: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海瑞这畜生这是在指着鼻子骂朕呢!治国之道?呵?治国之道!”他重复着海瑞奏疏中那句最诛心的质问,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绝不是笑,而是刻骨的讥诮和一种被冒犯的、至高无上者的冷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平淡:“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了洗,洗了换。二十年来,从未增添过一件新袍!朕在玉熙宫,一住就是二十年,修的是清静无为,求的是天下太平!斋醮祈禳,耗费几何?朕问心无愧!
说到这,嘉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结果呢?!一个七品芝麻官,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昏聩!骂朕纵容朝堂诸公尸位素餐!骂朕不顾黎民死活!将这赤地千里、饿浮遍野的罪孽,统统归咎于朕躬!归咎于朕的“无为而治’!”
“难道朕这二十年的清修,这八套常服换来的节俭,就是为了等来这“治国之道’的质问吗?!”嘉靖帝说着,猛地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紫金踏凳!
“咣当!”
沉重的踏凳翻滚着砸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随后又弹跳几下,最终“眶哪”一声滚落在严嵩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兀自震颤。
阶下众臣无不是浑身剧震,头埋得更低。
严嵩再次叩首,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伏地不起,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仿佛与君父同仇敌汽的悲愤: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陛下躬行节俭,心系苍生,二十载清修以求社稷安宁,此心此德,天地可鉴!岂是海瑞这等丧心病狂、沽名钓誉之徒所能污蔑?!”
他猛地抬起头,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浑浊的老眼射出锐利光芒,说道:
“陛下!海瑞不过一介微末小吏,七品知县!他何来如此泼天之胆?何来这般洞察朝局、直刺天听的辞锋?其背后必有指使!必有同党!”
“其奏疏中,字字句句直指朝廷中枢,非议庙堂大政,更将矛头引向陛下!其言狂悖,然条理清晰,绝非一介七品县令所能独立为之!其后必有人指使,更必有人为其撑腰鼓气,使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严嵩的声音在死寂的精舍内回荡,发出阵阵回音:
“臣请陛下明察!海瑞此獠,应立即锁拿进京,交由锦衣卫镇抚司严加审讯!务必深挖其幕后主使,揪出潜伏朝野、蛊惑人心、意图动摇国本之奸佞同党!此等祸国殃民、离间君臣、诽谤圣躬之巨奸大恶,一日不除,朝廷一日不宁,陛下亦难安寝!”
“唯有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廓清朝纲,正视听而安天下!臣,严嵩,昧死泣血以闻,伏乞圣裁!”
深挖同党!
这四字一出,精舍内的空气瞬间冻结到了冰点以下。
徐阶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比谁都清楚,海瑞在兰阳任职时,与杜延霖关系匪浅!
严嵩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要借海瑞一案,在朝堂上掀起大狱,将杜延霖及其“求是大学”一脉,甚至所有曾为番薯和“躬行”理念发声的官员,都打成“同党”,连根拔起!
而且,海瑞从福建南平教谕调任河南兰阳知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