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九年正月初一。
开封,巡抚衙门二堂。
“梆梆一梆!”
报岁的梆子声穿透风雪,沉沉落下。
堂内却依旧是一片死寂,唯有火盆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满地狼藉与凝固的血液。杜延霖将那方御赐金砚轻轻放回锦盒,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得满堂官员魂魄离体,肝胆俱颤!
“呃……明见……”离得最近的河南巡抚张珩,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他脸上、绯红官袍的前襟,乃至花白的胡须上,都溅满了红白相间、温热粘稠的脑浆与鲜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酒菜香气,在暖气氤氲的大堂中蒸腾,令人窒息。
张珩手指痉挛地抠着光滑的紫檀扶手,留下几道湿冷的汗痕。
“啊!”终于,一名舞姬压抑不住,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杀…杀人了!”一名依附陈据和张珩的官员这才如梦初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杜延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
“杜延霖!你…你竟敢擅杀钦使!?”
这一问,问出了在场所有人之心声!
除夕夜宴,觥筹交错之际,杜延霖竟以御赐金砚,当场砸碎了皇帝家奴、钦差中官的头颅!这是何等胆魄?自三代以降,除却权倾朝野的权奸,谁敢如此?!
窗外大雪无声,更衬得堂内呼吸粗重,心跳如鼓。
左参政钱大用立于人群稍后,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笙上。
他先是骇极,几乎要闭过气去一擅杀钦使,形同造反!
这是泼天的大祸!
然而,那惊骇过后,看着杜延霖挺拔的背影,看着那方滴血的金砚被从容收起,看着地上陈据那肮脏肥硕的尸身…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战栗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颅顶!
他想起杜延霖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法不可为之处,吾当为之!”
法度不为民做主,他便以身代法!
杜华州…竞真如此决绝!以己身为剑,斩向这沉疴积弊!
此人…真乃国士无双!
钱大用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一股浩然之气沛然而生,冲得他眼眶酸涩,喉头哽咽,鼻尖发酸。为生民立命…原来并非一句空谈!
他眼前仿佛有无数身影交叠一一于谦于少保玉碎瓦全的决绝,范文正公“先忧后乐”的巍巍风骨,文天祥《正气歌》中的煌煌气节……
那些照亮青史的名字,此刻竟与眼前这年轻金都御史浴血的身影完美重合!
此非匹夫之勇,乃士大夫魂魄之所系,华夏脊梁之所承!
为冤魂伸张,为生民请命,为这朗朗乾坤不再蒙尘!纵千刀万剐,亦在所不惜!
“啪嗒!”
河南左布政使吴右光手中的白瓷酒杯突然脱手坠落。
这位老臣须发微颤,浑浊的眼中先是惊惧,继而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他望着杜延霖,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为一声极轻、却沉重如山的叹息,缓缓闭目,两行老泪竞潸然而下那不是惧,是敬,是痛,更是迟暮之年得见风骨重现的激动。
按察使罗源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官袍下摆,骨节发白。
他身为臬司,掌一省刑名,最知律法条款,更深知此举后果。
可他心底深处,竞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快意!
那阉竖,该死!死得好!
这…这才是真正的代天执法!替天行道!
若陛下因此降罪…罗源猛地一凛,心中暗自发誓:
若杜公因此蒙冤,我罗源必舍却这项上乌纱,血书叩阙,以命相争!
此等国士,岂容冤杀?!
堂内官员,神色各异。
有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者;
有目光闪躲、暗自盘算者;
但更多者,如钱大用、吴右光、罗源一般,在经过最初的极致震惊后,望向杜延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
惊骇、敬佩、担忧,以及一种被长久压抑后骤然释放的、近乎悲壮的共鸣!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念头:
杜华州今日所为,其风骨气节,足以光耀青史!
若…若圣天子明察万里,或可无恙;若…若天威难测…此人当为大明二百年文臣气节之最!如此忠贞为国、舍生取义之臣,若不得善终,实乃天道不彰!
纵百死,亦要为其争一个公道!
如此气节,若蒙冤而死,当谥“文正”!必是“文正”!
而此时,张珩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挣扎出来,脸上红白之物未干,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他猛地推开座椅,踉跄起身,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杜延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几乎破音:“杜…杜延霖!你…你竟敢…竞敢擅杀钦差天使!形同谋逆!此乃十恶不赦之罪!你…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他越说越激动,色厉内荏地嘶吼:
“来人!来人呐!将此狂悖逆臣给我拿下!就地正法!以正国法!”
难怪张珩如此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