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话音方落,陈洪便一声令下,两名东厂番子立即上前,将杜延霖带入后堂。
随后,他又对守门的锦衣卫微微一颔首,几名锦衣卫又迅速将都察院大堂的厚重门扉紧紧闭上。而严嵩说完这番话后,便重新阖上双眼,仿佛刚才那番搅动风云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陈洪可没严嵩那份“养气”功夫,他尖着嗓子,厉声道:
“都听见元辅的话了?咱家也给诸位提个醒儿!万岁爷可在西苑等着咱们的议罪结果呢!杜延霖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他拿起惊堂木,一拍身前的公案:
“该如何定罪,依《大明律》便是!诸位都是读圣贤书、明律法的国之栋梁,当知“法不容情’四字!此刻便就在这都察院堂上,各自写下奏本,陈明己见!咱家和元辅,还有三法司的堂官们,就在此等着!”立刻有书吏抬上数张案几,备好笔墨纸砚,就摆在大堂两侧。
这架势,已是将“逼迫”二字写在了脸上。
众官员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
若不写,立刻便是“抗旨不遵”、“心怀叵测”的罪名。
若写了,主张严惩,则得罪天下清议,更寒了自家良心;若敢主张轻恕,立刻便是杜延霖同党,诏狱就在眼前。
众官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徐阶和吴山,等着看这两位重臣如何应对。
徐阶轻咳一声,一撩袍袖,率先走到第一张案前,提起笔,饱蘸浓墨,却悬腕半响,第一个字落下,竞“臣闻,礼曰:“刑不上大夫’。非谓其罪可宥,盖尊贤养耻之义也,所以励士大夫之节,存国家之体统…”
见徐阶动了笔,吴山亦不再犹豫,起身走到徐阶下首的第二张案后,拂袖落座,展纸挥毫:“《春秋》之义,原心定罪。杜延霖诛杀中官,其事虽骇,然其心或可悯。臣闻陈据在豫,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此亦事实。夫律法者,所以平天下之情也,非所以逞一时之忿也.……”
按六部以吏部为尊的次序,这排第三位的应是吏部尚书吴鹏。
霎时间,大伙儿都看向了吴鹏。
吴鹏顿觉压力如山,额头微微见汗。
他心里暗骂严嵩,此事竟未提前与他通气,搞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吴鹏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第三张案后面,动作僵硬地坐下。
他提起笔,却觉有千钧之重,不知如何落墨。
明史记载:吴鹏任吏部尚书,凡百官进退,悉听命于严世蕃,无敢自专,实充位而已,中外人心,无不鄙薄。
但严党倒台后,吴鹏却并未被清算,所以他自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此时吴鹏也在心里权衡,写“依律严惩”?那是给严嵩和陈洪当马前卒,不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干的事,而且恐将来清流反扑,自己首当其冲。
写“法外施恩”?严嵩和陈洪就在上面盯着,这样也不合适。
吴鹏想着,眼神飘忽,下意识地想偷瞄身旁吴山已写好的部分,指望能得些“灵感”。
岂料吴山早已防着他这一手,听得旁边动静,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袖袍一展,恰好将案上的奏本遮得严严实实,连个墨点都不让吴鹏瞧见。
吴鹏偷窥不成,反被撞破,顿时尴尬不已,老脸微热,连忙干咳数声,掩饰道:
“咳咳……这都察堂的穿堂风,着实有些凉,有些凉啊……”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拢了拢自己的官袍,仿佛真是被风吹着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目光游移地落在空白的纸笺上,开始绞尽脑汁地琢磨如何下笔。最终,他笔尖落下,写的亦是长篇大论,弯弯绕绕,尽是些“律法森严”、“天心仁厚”、“功过殊难相抵”、“然则民意亦不可轻忽”之类的车牯辘话,看似面面俱到,实则空洞无物,等于什么都没说。随后其它官员上前,更是各显“神通”,将毕生研习经义的功底都使在了这“太极推手”之上。文章那是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纵横古今。
有官员写道:
“陛下圣明烛照,功过自有宸断。臣愚以为,杜延霖之功,陛下已擢侍郎以酬;其擅杀之过,则律例昭昭。然圣君御世,赏罚皆出上意,恩威并施,臣子唯叩首待命而.……”
更有都察院御史提笔直言:
“臣职司风宪,深知纲纪之重。然杜延霖一案,牵扯甚广,非独司法,更关民心向背。昔汉有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是否“不辜’,尚待详查。臣恳请陛下,或可遣重臣再赴河南,核实陈据罪状与杜延霖杀人细节,务求确凿,以免冤抑,而全陛下仁圣之名……”
整整一个时辰,堂内唯有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大伙儿从《周礼》谈到《唐律疏议》,从孔子诛少正卯谈到本朝太祖严惩贪吏,字字句句看似在讨论律法、议论此事,实则都在左右绕圈,虚与委蛇。
反正就是绝不肯在自己的奏本中,白纸黑字地写下“杜延霖有罪”这等直接定罪的言语。
终于,所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奏本都写就了。
书吏们将厚厚一摞奏本收齐,恭敬地呈送到主审案上。
陈洪早已等得不耐烦,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过最上面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