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被赵贞吉一番掷地有声的辩驳堵得哑口无言,他透过摇曳的纱幔望向窗外,眼神中竞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孤独与迷惘。
皇帝心中是十分别扭的,若执意要杀杜延霖,不仅百官抗辩,甚至连一向作为皇帝制衡朝局白手套的严嵩都用另一种方式退避三舍。
而若赦免杜延霖,等于变相承认了陈据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这跟下罪己诏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杜延霖此人,能力超群,声望日隆,今日能引得百官万民如此相护,他日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权倾朝野、甚至能胁迫君上的杨廷和?
嘉靖帝对权臣的忌惮,是刻在骨子里的。
因此,嘉靖帝沉默了。
但皇帝这一沉默却让一边的陈洪着急了。
若皇上当真赦免杜延霖,那这所有的锅都得陈据背了,而陈据和他陈洪之间又是牵涉很深,这样一来,他也得跟着受牵连。
另一方面,陈洪也想借此机会表现一番,若是把事情办好了,得到了皇帝的青睐,那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坐一坐。
于是陈洪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尖声道:
“万岁爷!奴婢有话要说!”
嘉靖的目光慢慢地转了回来,他先是盯着跪伏那儿的赵贞吉看了几眼,随后落在陈洪脸上:“讲。”陈洪连忙叩首,急声道:
“万岁爷明鉴!奴婢以为,杜延霖杀陈据这件事不只是我大明朝从太祖高皇帝以来所未有,历朝历代亦前所未有。这个赵贞吉分明是巧言令色,故意为杜延霖脱罪,实在是大奸似忠!”
陈洪顿了顿,语气显得更加愤懑:
“奴婢以为,他们就是一伙的!平日里必然早有勾结,今日才敢如此公然欺君罔上,颠倒黑白!恳请万岁爷切勿被他欺瞒了,那个杜延霖得立刻抓起来,这个赵贞吉也得立刻抓起来!平时同那个杜延霖有往来的人都要抓起来!要彻查,彻查到底!”
“谁来查?都查哪些人?!”嘉靖帝深深地看了陈洪一眼。
陈洪被皇帝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奴婢来查,牵涉到谁便查谁!”
嘉靖帝又看向赵贞吉:“赵贞吉,陈洪说要彻查杜延霖的同党,你觉得呢?”
赵贞吉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惧色,反而有一种坦荡的平静。
他整了整衣冠,随后再次向御座方向深深叩首:
“若陛下信从陈公公之言,臣赵贞吉愿即刻就去诏狱待查!”
赵贞吉滑不溜手的话让嘉靖突然又有些动怒了,他抓起案上一把奏本狠狠地掷到地上,怒道:“好啊,满朝文武,上下同心,个个忠肝义胆,真的各个都是……我大明朝难得的英雄好汉呐!”嘉靖帝越说越气,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刚刚登基、却被迫与满朝文武为“父亲”名分而战的少年天子。
那种被所谓“公论”、“礼法”捆绑、胁迫的窒息感与愤怒感,时隔多年,再次汹涌而来,甚至更为猛烈!
因为这一次,他们拥护的不再是虚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能力卓绝、声望冲天、却敢于践踏他君王权威的臣子!
绝不能再出现一个杨廷和!
绝不能再出现一个能裹挟民意、胁迫君上的权臣!
嘉靖帝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
既然你们要抱团,要讲“道”,那朕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君威”!
“既然你们都要做这匡扶社稷、不惧斧钺的英雄好汉,朕若不成全你们,倒显得朕这个皇帝,不体谅臣工的“忠义’了!”嘉靖帝冷笑一声,“陈洪!”
“奴婢在!”陈洪急忙叩首,脸上掩不住喜色。
嘉靖帝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查吗?朕现在就给你这个权力。”
陈洪闻言浑身一颤,脸上喜色更浓。
只听嘉靖帝冷冽的声音在精舍内回荡:
“传旨: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即日起,升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仍旧提督东厂!给朕好好地、彻底地查!杜延霖一案,所有牵涉人员,无论品级高低,凡有朋比勾结、欺君罔上、淆乱国法者,一经查实,四品以下,不必再奏,依律严办!”
“奴婢……奴婢遵旨!谢万岁爷天恩!万岁爷放心,奴婢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辜负万岁爷信重!”陈洪激动得连连磕头。
“另外,”嘉靖帝顿了顿:“朕特许你在此案上暂时节制锦衣卫,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赵贞吉伏在地上,心中一片冰凉。
他拼死一搏,引经据典,非但未能唤醒“圣心”,反而似火上浇油,激得皇帝彻底倒向了用厂卫暴力清算的道路。
他仿佛看到诏狱的铁门在眼前打开,看到无数同僚将被卷入这场浩劫。
“陛下!”赵贞吉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已带上了悲怆,“臣等绝非结党!实乃……”
“够了!”嘉靖帝猛地打断,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不想再听什么圣贤大道!退下待查罢!”
黄锦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尖声道:“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