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勾起弧度,没忍住弯了弯眼睛,声音带着安抚的轻,“殿下若真疼惜臣,不如赏口热酒暖暖胃。”
这是萧翎钧的软肋,她的身体一贯不好,更是在十岁为萧翎钧试毒时落下寒症,每逢她咳血,储君总会卸下所有筹谋,变回国子监里为她偷温米酒的少年。
窗外风雪呼啸,萧翎钧的眼底蒙着水雾,恍惚又是那个在御书房跪求父皇赐药的小太子。
“…臣救三殿下,就像那年殿下从慎刑司捡回臣,”沈知微将拭过血的帕子塞进袖袋,指尖轻点太子心口,“但…无人能比您更重要。”
所以我也不是一定要为他求情,若您想如此,杀了便杀了。
沈知微的心一片赤诚。
三日后的宴席设在太液池畔的校场,沈知微立在萧翎钧身边温梅子酒,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她的视线滑过水面倒影中晃动的玉珏,想起昨夜储君抚着这块暖玉说:“阿微猜猜,三皇弟能在笼里撑几炷香?”
此时香已经点燃,沈知微离香炉不近,只能瞥见一点影子。
兽笼铁栏染成赭色,萧望卿赤足踏过满地碎肉。少年皇子单衣被狼爪撕成缕,脊背新伤叠着旧疤。
萧望卿很高,但太瘦了,混着周身温热的血腥和碎肉,衬得他像一只捕食丈夫的母螳螂。
沈伴读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忏悔了三秒。
当雪狼王咬穿小皇子肩膀时,她看见他反手将镶金匕首捅进狼眼。
“三殿下学过屠狼?”礼部尚书颤声问。
“冷宫的老鼠比狼凶。”萧望卿哑声回应,即使被獠牙穿透肩胛也死死攥着狼王咽喉,硬生生将野狼掐得松了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呜咽声。
温热血雨浇在青石砖上腾起白烟,在百官倒抽的冷气声中,萧望卿拖着白骨支棱的左腿爬出兽笼。
沈知微温酒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自家殿下一向谨慎,说了那话便是真的要他的皇弟死,说不定还给那野狼喂了什么药。
萧望卿本不该活下来的,可眼前人偏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剜肉剔骨也要把仇敌的凶器炼成自己的爪牙。
“儿臣...幸不辱命。”萧望卿伏在血泊里仰起头,额头布满冷汗,依旧紧咬牙关。
他知道自己的模样不太好看。
目光穿透珠帘,钉在沈知微腰间玉珏时,仿佛要隔着三丈御阶射穿她心肺。
疯子。
沈知微垂眸滤掉方才飞溅到酒中的血沫,不偏不倚地对上萧望卿的视线。琉璃盏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眉眼,袖中暗藏的孔雀胆却已浸透掌纹。
方才萧望卿与狼王搏命时,只要她指尖轻弹,这疯子就该七窍流血了。
经年以来,她再清楚不过萧家血脉里流淌的疯性,即使是最为温润的太子殿下,也不过是因储君之位已稳,才有了韬光养晦的机会。
自己救错了人,低估了萧望卿。
“陛下,三皇子勇武过人,当赏!”北狄使臣的弯刀拍得案几震响。
沈知微看见太子广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起。萧翎钧最恨这等失控的棋子,就像发现她私送冷宫炭火时,罚她跪在东宫青砖上背书。
“传旨,赐三皇子协理兵部。”老皇帝浑浊的眼迸出精光,枯爪似的指节摩挲着狼王头骨,“望卿啊,明日去校场给北狄贵客演武可好?”
孔雀胆在袖中滑动,沈知微垂下眼简单权衡利弊。在使节面前,天子震怒矛头应该也会指向自己,最坏不过凌迟。
只是皇帝最恶兄弟相残,想必会与殿下离心,为了一个萧望卿…值得吗?
沈知微不知道,但因为这短暂的犹豫,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动声色将孔雀胆推回暗袋,沈知微很难将眼前浑身浴血的疯子和四天前榻上半死不活的病犬联想到一起,萧望卿不过十六。
“…儿臣领旨。”此刻萧望卿正倚着兽笼喘息,溃烂的伤口渗出红黄脓血,少年叩首时喉头血块从口中滑出,嗓音如打磨砂纸般嘶哑。
皇帝这才恍然般命太医给萧望卿治伤,眼中不见任何对幼子的心疼。
好似萧望卿方才只是题了一幅楹联,而非经历九死一生,甚至一只脚还未从鬼门关踏出。
萧望卿随太医离席时,沈知微正给储君倒酒,忽觉脊背升起一阵恶寒。抬眼正好对上三皇子的目光,手一抖险些摔了酒壶。
无他,少年皇子脊背微弓,目光瞟过沈知微的袖口落在她的脸上,喉头一连动了几下,耳尖漫上绯色。
沈知微眼看他分明是想说什么,却头也不回地拖着断腿转身就走,脓血在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湿痕。
……
萧翎钧的轻笑仿佛贴在耳侧响起,年轻储君曲起指节在紫檀桌面轻敲,早已褪了未与他人表露的戾气:“阿微,酒要溢出来了。”
沈知微这才回过神将酒壶放下,经年伴于殿下身侧,她习惯将太子的每一个情绪都收入眼中,自然也读得懂。
储君的笑声带着再鲜明不过的嘲意。
腊月廿七,天颜大悦,诏曰:“三皇子萧望卿,孝悌彰明,特赐居兰蕙苑,撤冷宫之籍,复配仪制。赐鎏金茶具一具,玳瑁花簪十二枝,着太常择吉日迁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