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折青梅（下）
将谢璟寄来的画收好之后，谈思琅忽然回想起谢璟没头没尾地问起能不能将她绘入画中的那个午后。
那是一个没有风的夏日。
庭院被烤得干干的。
捧着一盏酥山的她懒懒的。
蝉鸣声里是一种不会流动的属于草木的青涩味。而谢璟呢？
对于小孩子来说，六岁其实是一道天堑。
在那时候尚还小小一只的谈三姑娘眼中，温柔地询问她的意见的阿璟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他和那些与她同龄的小郎君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开并不好笑的玩笑，也不会故意戏弄旁人,还会认认真真地和她说话。他长得很高。
他会作诗。
会射箭。
会得到很多人的称赞。
还会在两家共同奔赴的宴席上，偷偷推给她一盏她最喜欢的牛乳茶酪。他好像大哥。
可又和大哥不一样。
曾经的谈思琅不知道这种不一样是出自何处。但在送谢璟离开燕京城后，在断断续续收到谢璟寄来的信后，在读过好多话本、和姚清嘉因为戏文的唱词对视又偷笑后，在听一位姐姐说起、家中要开始为她相看了之后，谈思琅终于抿出些以前不明白的东西。她和谢璟用相似的笔迹写信回信，他们隔着山山水水、却从未缺席过对方的生活。
谈三姑娘坐在书案前，对着空白的花笺，莫名兴奋地想着：她长大了！年龄的差距不再是无法跨过的鸿沟。
笼罩着小仙童的白光散去，露出的是谢璟黑漆漆的眼睛。她有一种初出牛犊不怕虎的笃定，笃定那双眼中，只会倒映出她的影子。在泰和十年的初秋,谢璟又一次收到了谈思琅的回信。信里不仅有写满了趣事乐事的花笺，还有一支香。谈思琅在花笺里写，这是她新调的香，这支香的气味来自于骄阳之下死白死白的水池。
是谈府花园中的那一泓、养着胖锦鲤的水池。谢璟在与燕京城相隔千百里的初秋点燃了这支香，然后闻到了谈府夏日的气味；继而在袅袅的烟雾中,恍然看见了少女的笑脸。谢璟耳根微热，颇不自然地将花笺上的两个“死"字涂成了两团漆黑的小圆点。
尚还未到中秋，他却已在想念燕京城。
谢璟在泰和十一年回到了燕京城。
在谈思琅及笄前夕。
谢璟回京的第二日，谈思琅与他在谢府重聚。在真正见到谢璟之前，她本以为，那会是一个多年后提起、她也会花上好多好多词句来形容的瞬间，但是真的看到谢璟的那一刻，她其实只有一个念头。彼时的她想起了谢璟的名字。
璟，是指玉的光彩。
谈思琅与谢璟呆呆愣愣地对视了好一阵时间。与两年前相比，两个人都有不小的变化。
特别是谈思琅。
从十三岁到十五岁，她出落得愈发明丽。
因为书信，他们好像没有分开过。
但那只是好像。
他们需要重新认识、重新熟悉彼此如今的模样。谈思琅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她微微仰头，看向谢璟，主动开口：“你回来啦？”谢璟颔首，几欲张口，最后却也只道了句“我回来了”。不知怎得，他有些紧张。
大概是因为，信件是无声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谈思琅的声音。
他侧过脸去，看向身旁案几上的木匣，强自镇定道：“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复又在谈思琅应声前补充道：“只是些小东西，不是及笄礼。”谈思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眨眨眼：“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谢璟的紧张忽然散了，他轻笑一声：“当然，你做主就好。”匣子里是谢璟在路过的市集里买到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攒了两年的小玩意。
不见得精致，不见得华贵。
但它们都很特别、很有趣。
谈思琅很喜欢。
“我很喜欢，"她像两年前那样拽了拽谢璟的衣袖，“多谢……你。”她突然不是很想唤他“阿璟哥哥”。
他们重新认识，也合该有新的称呼才是。
只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称呼，便只能用一个略显草率的“你”来称呼谢璟。
她又重复了一次：“很喜欢。”
对上谈思琅忽闪忽闪的眼，谢璟在心中回了一句“我也很喜欢”。入夜后，谈思琅回到尚书府，陈清于随口问起午后的事情。谈思琅说阿璟哥哥又长高了，说阿璟哥哥明年就要下场了，说了好多好多，就是没有说，谢璟送了她一只装着许多小玩意的匣子。在十四岁的尾巴，谈三姑娘有了瞒着阿娘的秘密。回京之后，谢璟常常以探讨学问为名，来尚书府拜访谈怀绩；他有时能遇到谈思琅，有时候不能；在遇上谈世远和陈清于时，他也会摆出一副上进的后生该有的模样。
谈三姑娘与谢大公子重新熟悉了起来。
直到夏日炎炎，在谈思琅及笄那日，谢璟送上了一套由他自己绘制好草图、而后由琳琅阁的工匠制成的头面。
耀眼夺目的金上点缀着圆润的红珊瑚珠。
谈思琅很喜欢。
她嘴角含笑，隔着满座宾客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