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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的人出言打断:“姜氏。”
舒窈顿感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刺穿紫檀屏风的阻隔,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不是简单的看,更似一种深入骨髓的搜刮。
视线寸寸下移,在她颈间未愈的伤口逡巡,顺着不肯塌软的腰线滑落,最终凝在她绷得发白的指骨关节上。
不要慌!
舒窈愈发用力地攥紧手掌,指甲刺入掌心。
咬死无主之质这个程序漏洞,逼梁国走国际流程,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你方才言道,晋国已亡,新主未定,你身为无主之质,梁律无权审你?”萧承璟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玩味。
一句梁律无权审你,像根冰锥,猛地扎进舒窈骨缝里。
这语气,哪里是讨论法条,分明是大老板压力公司刺头:“小姜啊,你这小反抗还挺别致,解释解释?”
舒窈齿关紧咬,缓缓屈膝,寸寸向地上坠去。
膝头触地的刹那,她强迫自己开口:“口不择言,伏乞陛下恕罪。”
屏风后,漏出一声轻笑,浅得像羽毛搔过心尖,叫人辨不出喜怒。
接着,嗒的一声脆响,似有物件落在桌案上。
搭在案沿的手,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捻转着一枚小巧物件。
物件在萧承璟的指间翻转,偶尔泄出一点金属的幽光。
冷光透过朦胧的纱绢,刺得舒窈心头一跳。
那不是她的密押吗?
怎么会在他手上?
“口不择言?”萧承璟拖长声线,像猫儿伸了个懒腰,“你这密押甚是玲珑,朕代张卿问一句,刻纹何解?”
他问这个做什么?
是要替那侍郎做实她勾结余孽的罪吗?
舒窈垂下眼睫,将那眼底翻涌的无奈锁进暗处,声气松懈,认命般自嘲道:“回陛下。不过是想留个念想罢了,做个富贵闲人,游山玩水,到一处,便钉下一块到此一游的牌子。陛下明鉴,若是此物有用,昨夜便该是生路,而非将军的线索。陛下信与不信,它……也就这点分量了。”
“游山玩水……倒是个雅趣。”萧承璟咚地将铜印掷在案上,“姜氏,朕问你,你可想回礼国?”
回礼国?
浑身血液轰地冲上颅顶。
却见赵俨默不作声地走到春桃和鲁伯祖孙身旁。
舒窈舌尖抵住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想字。
梁帝……会放她走吗?
如果肯放,为什么让赵俨无损生擒?
如果肯放,为什么在她抓住程序漏洞时突然现身?
舒窈恍然明白过来。
梁帝根本不在乎什么程序正义,他就是程序正义本身。
他的意志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是形式大于实质。
她阖眸,彻底封死眼前的光亮,额头叩向泥地:“陛下明鉴,故土已如隔世烟云……”她顿住,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昨夜奔逃,只为求生……蝼蚁之命,但凭陛下圣裁。”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滴泪挣脱束缚,砸落泥里,洇开一小团深色,转瞬即逝。
舒窈告诫自己。
记住今日的屈辱!
记住这屈辱来自谁!
乱世强权又如何?
狂潮终有退去时,铁壁也有罅隙日。
熬着,总会有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屏风前,舒窈看似匍匐的身影,似一盏烈酒。
萧承璟欣然饮下,胸腹间腾起滚烫的餍足,几乎要喟叹出声。
“你既愿栖身于梁……”他微顿,引古喻今道,“昔者,齐桓公不咎射钩,反委国政,成其霸业。此乃法外用人之器量。”随即转为不容置疑的谕令,“朕亦法外用人。你聪慧机敏,又熟晋宫旧务。朕便予你入文书别院,为客卿,勘校晋国旧档。此乃你的安身之所……望尔莫负。”
“赵俨。”
“臣在!”赵俨沉声应道。
“此事由你督办。”
“臣…遵旨!”
赵俨心头一凛,实在不解陛下为何要对质女如此逾格相待。
又是严旨不可损其分毫,又是特设文书别院指其为客卿……